朋友轉來一篇文章〈25萬人的民主煙火〉,一位年輕的社會學學者(曾柏文)在認真思索 8/3凱道活動的得失與何去何從,他擔心 8/3 的活動最後只是一場民主煙火,動員了大量的人力而欠缺社運團體的精準度,因此成果有限。
我參予社會運動將近20年,雖然都不是在第一線蹲點的,但是我對 1985的成果比曾柏文更樂觀一些。我一點都不認為這是一場民主煙火,也不認為由社運老將來主導就會較精準而成果豐碩。
什麼叫「公民運動的成果」?拉下幾個立委,拱上幾個立委,通過幾個法,刪廢幾個法就算是「具體成果」?這些當然都是階段性的具體成果,但也並非「永久性」成果:立委可以變質,法可以重修或刪廢,因此都無法確保「一勞永逸」。還是要拿下執政權,完成不流血的革命?民進黨靠這個說法騙去我唯一的一張總統大選有效票,結果執政卻是讓民進黨腐敗的特效藥。假如這些看起來很具體的成果也可能只是鏡華水月,過眼雲煙,那麼讓20萬個從來不曾上街頭的人上一趟街頭,算不算「具體成果」?
從保護香山 1,025 公頃香山濕地「勝利」的那ㄧ天開始,我就在重新思索何謂社會運動的「具體成果」?17年後的今天那ㄧ塊濕地還在,但是我知道「香山開發案」隨時可以在官商勾結的機制下重新提案送環評。沒有任何一種「具體」的運動成果可以「一勞永逸」。相形之下,比較持久的是價值觀的改變:不滿馬英九的人稱他「馬皇」,但他畢竟已經不是皇帝──不是因為他不敢,而是因為沒有人會接受。此外,沒有幾個男人敢把家事當作女人「天經地義」的義務,因為社會觀念改變了。
有些人質疑「8/3 只是一場街頭狂歡,很多人根本沒有正確的運動理念,也不知道自己的訴求到底是什麼」,就像曾經有人質疑「由名人和藝人發起的反核運動根本不算運動,只是盲目風從時髦」。我不這麼想,我相信:「當你站出來時,你就改變了」。
我相信,當人們心裡普遍地從「可以忍受」變成「不願意忍受」時,社會就被改變了。當大家從「部隊哪天不死人」的想法變成「部隊不可以把人凌虐致死」的時候,社會就被改變了;當大家從「為了經濟的進步,少數人必須做出犧牲」變成「我不願意別人為我家的經濟發展平白犧牲」時,社會就被改變了。20年的省思讓我相信一件事:不管是環保運動、核四、農運或經濟政策論戰,我的「敵人」都叫做「價值觀」,而所有的運動基本上都是「價值觀的戰爭」。
我不相信有25萬人會不經思索就上凱道,或者單純只是風從、看熱鬧。他們一定有過一些思考,他們一定有很高比例是幾經猶疑之後才上街頭,他們一定有很多人在上街頭之前跟很多人辯論過。我絕不敢低估這些人心裡經歷過的思索與轉變,也許他們之中有很多人的理念層次很低,但是重要的是他們之中絕大多數人都歷經可觀的「改變」。當人心改變的時候,社會就改變了──而且這是我所能想像的最持久的改變。
民主不是一場理念層次高低的比賽,民主是「Every one counts」──每一個人的轉變都很重要,而重要的是改變的幅度有多大,不是他最後達成的理念有多高。
我絕不會說 8/3 是一場民主煙火,我會說:8/3 之後的台灣不再是 8/3 之前的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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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還有一場戰爭叫做「權力的戰爭」。在公民的價值觀改變時,如果權力的結構沒有相對應的改變,對公民運動是有機會造成挫折或倒退。
「權力的戰爭」必然是政治的,也不可能跟政黨無關,但是不要誤把「去政黨化」當作「去政治化」,也不需要把公民跟政黨的關係想得太狹隘而僵化。台灣的公民運動若能促成第三黨來取代腐敗的執政黨與在野黨,當然是好事,但是第三黨的成立不保證第三黨就不會加入分贓結構裡。台灣現在就有一大堆無法讓人有所期待的第三黨。
公民與政黨的最重要關係是有效掌控對民選首長與各級民代的「獎懲」,讓政治人物與政黨清楚地可以預測哪些作為可以增加選票,哪些作為會造成選票的流失。只要公民的主流意志可以清楚地被看見、預測、評估,公民就獲得對政黨與政治人物的操控權;只要公民對媒體的閱讀、觀賞理由是清楚地被看見的,可以被清楚地預測、評估,公民就獲得對媒體的控制權。這個機制的建立是遠比「1985能否建立第三政黨」更重要的事。
我覺得網路為上述「公民直接監督、監控」政治與媒體提供了可能的機會,但是要成功還需要更多人的集思廣益與共同努力。就此而言,我把 1985 看成「成功的第一步」,但離最終的成功還很遙遠。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我猜應該有不少人在談「1985何去何從」以及「網路公民運動何去何從」這樣的議題。1985的兩次街頭運動人數都遠超過所有人能想像的,包括發起人在內。如何善用這些人氣?有沒有辦法將它持續地凝聚甚至擴大?這些都是難以精準地回答,卻值得大家持續深思、論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