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愛唱卡拉OK，歌唱得好不好其實不要緊，唱得開心就好。不過，有一位大公司的總經理自以為歌喉很好，有一次跟我談到一半，忽然忘情地唱起歌來。我驚訝地發現，他常走音、喉嚨常卡到，而且聲音很緊憋、乾澀，不但不好聽，而且有時候聽起來很不舒服。我一直納悶：明明唱得不好，怎麼會那麼有自信，自以為唱得好？
後來他說：「每次我在公司聚會裡唱歌，大家都是一再喊『encore！encore！』，直到我加唱好幾首才肯讓我休息。」
這一次的談話讓我印象深刻：當你在一個團體裡爬到權力的頂端時，就再也聽不到事實了──你身邊擠滿急著巴結你的人，自愛的人看了噁心反而會自動遠離你；除非你有足夠的智慧，能在遠離你的群眾中辨識出有能力講真話的人，否則從此很難再聽到真實的聲音。於是，我懂得權力的孤單與聾盲。
但是，網路世界的發達，卻讓許多沒有權力的人也活在又瞎又聾的虛幻世界裡，自我一再膨脹而不自知。
在實體世界裡，要批評別人並不容易：如果你講得沒道理，很容易換來不以為然的眼神；就算你講得有點道理，別人也不見得關心那個議題。因此，在真實的世界裡，不管你是左派或右派，往往都有一點落寞、孤單。但是在網路世界裡，不管你批評誰，批評得有沒有道理，都很容易吸引到立場相近的人，甚至因而自以為「英雄所見略同」，「德不孤必有鄰」；而看得出你見識淺狹、偏頗的人則不見得願意留言告訴你他的看法，你也看不到他不以為然的眼神。於是，在每一個人的臉書裡，經常都是同意的留言遠多於不同意的留言。
網路本身往往隱藏著一個看不見又很難被覺察的篩選機制，除了少數無聊的「路人甲」與「路人乙」會留下無聊、空洞的幾句酸話之外，願意長篇大論地跟你呼應的，往往都是跟你一樣地在真實世界裡找不到伴的人。寂寞的人一起取暖無所謂，如果因此就以為「除了極少數人之外，大家都同意我的看法」，那將很有機會是在愚弄自己。
我相信，自從臉書問世之後，自以為是的人應該是越來越多，也會有越來越多人只能在網路裡取暖、自以為是英雄，在真實的世界裡卻落魄、孤單，沒人理睬。這樣的人格分裂症，恐怕是網路時代獨特的產物，卻又很可能沒有任何機制可以防止這種情形的逐年惡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