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3月2日 星期日

被過去俘虜的族群

       精神官能症的典型特徵之一是:不但忘不掉過去的傷痛,而且持續地活在過去的傷痛或畏懼裡,因而走不出傷痛或怕得失去行動能力;因此,他們的主要精力在對抗過去或處理過去,而沒有能力處理當下最基本的生活能力。
       我常覺得台灣社會就像罹患集體精神官能症一樣,把太多的心力用來消耗在過去的傷痛與情緒裡,沒剩下多少精力來因應當前的危機、需要與發展,更無法奢談未來。我們就像是一群被歷史俘虜的人,走不出過去,所以無法走向未來。

       於是,林義雄跟柯文哲為了要不要忘記二二八而辯起來,還有更多人為了 Kano 而吵起來。這些爭執與爭辯,往往只是在製造對立、仇恨與消耗內部的精力而已沒有掌握住真正值得釐清的問題焦點
       歷史是不該被忘記,但也不該通通忘不掉。該認真釐清的首要問題,其實是:要記得什麼?要忘記什麼?
       我的答案很簡單:記得教訓,忘記仇恨,拾起這土地有過的所有文化遺產,共同走向更開闊的未來。
       從解嚴到今天,台灣的歷史問題經常緊密連結著國家認同問題,以及統獨與省籍問題;再加上歷來政治人物為鞏固統治權與爭奪統治權而在其中亂洗腦,濫用後現代與後殖民的術語,搞得不懂術語的常民不知如何向自己和外人陳述自己的「身分」國家、族群與文化上的 identity)。一位六七年級的人白話直書,清楚道出年輕一代的困惑,也傳神地道出許多人的心聲
       台灣人的「認同」其實是一個短暫期間的歷史問題:從二二八事件開始,而早已應該要結束,現實上也早已可以結束。 今天,「認同」往往是被政客操弄得假議題,它背後更真實的問題其實是階級的壓迫,因而階級的問題往往比「認同」的問題更根本。
       對漢人而言,台灣的「認同」問題在光復之初並不存在:祖國只有一個台灣人都樂於脫離日本殖民,回歸祖國。
       二二八事件開始了「外省統治階級是不是外來政權」的質疑,以及「台灣到底是中國的一部分,還是中國的殖民地」這樣的疑慮,其中夾雜著深刻的仇恨,但根本問題其實是階級和政治上的不平等地位。另一方面,二二八事件讓許多「外省人」懷疑台灣人寧可當日本的殖民地,也不願意回歸祖國;同時,解嚴後許多「外省人」還是擔心「本省人」執政後能否善待「外省人」。所以,表面上「本省人」和「外省人」被劃歸不同「族群」,實質上真正的差異在於用語言和血緣來劃分的「權力」與「階級」。
       兩次政黨輪替之後,理論上藍綠已經變成兩大政黨,可以通過民主的機制進行良性競爭,「權力」與「階級」不再是用語言和血緣來劃分的,島內的對立與仇恨其實應該要自然地逐漸淡化才對。因此,我們該記得的是二二八的教訓(對立如何發生,仇恨如何滋長,未來如何避免),而不是二二八的仇恨。
        但是,有些人記憶太好,有些政客覺得藍綠與省籍的仇恨是太好用的政治工具,所以他們硬要綁架藍綠選民,在島內製造對立、仇恨與分化,以便鞏固自己的政治地盤。老實講,這跟後現代、後殖民簡直沒有什麼關係。
       今天,要講台灣人的「認同」,其實一點都不難。「認同」是要聚合一群人,並且將這一群人跟其他人劃分開來。如果沒有政客的操弄與權力、地位上的不平等,台灣人的「認同」早已完成,根本不需要再爭論。
       從地理上言,台灣天生有這優勢:以海島作為對外的邊界,島內「本省人」、「客家人」、「外省人」和原住民已經雜居一起,分不開來;此外,她對外的疆界明確,「島內」與「島外」沒什麼模糊的界線。
       至於人種。我們主要只有兩種人種:原住民和漢人(外省人、本省人和客家人都輪流統治過中原),或者說:我們最多的是漢人和平埔族通婚後的雜種。所以,人種上其實也沒什麼好分的。
        就語言而言,島內已經就是用「國語」作為通用語言,不同血緣的人雖另有各自的方言,但是「國語」和「普通話」已經有夠明確的區隔(不管是書寫、發音或者用詞)。從文化來看,漢文化的傳承在台灣而不在大陸,但台灣已經是融合日本、中原文化和歐美文化的複合體,在文化傳播與價值觀上都迥然不同於中國大陸。
        因此,對內而言我們在語言和文化上有清楚地可以辨識的共通點,對外也有清楚而可以區隔的特徵,沒有絲毫需要猶疑或含糊之處。
       政治上,島內是一個政治實體;而國外看待台灣只有兩種方式: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或者台灣是中國無法有效統治的一部分。除了島內的台灣人把自己分類為外省人、本省人、客家人原住民之外,大陸和外國人眼中根本從來就只有一種人:「台灣人」。我們在島內談「認同」的問題,但是離開這個島之後你就會知道全台灣人都被叫做「你們」,而沒有人認為台灣島上的人可以再區分為「我們」、「你們」和「他們」。說來可笑,就算我們找不到 identity,大陸人和外國人眼中卻清清楚底地知道我們共同的 identity:「你們都是台灣人」。
       當我從這樣的角度去看「台灣問題」與「認同」的問題時,我的態度很簡單:這島上的人都叫「台灣人」,其中絕大多數人血緣複雜地雜交過,在地理邊界、語言、文化與價值觀上內部的相似性遠遠大於外部的異質性,有足夠的特徵可以辨識出「我們」和「他們」。
       所以,台灣真正的問題不是政治或文化上的「認同」,而是政治權利和地位的「平等」。是階級問題,而不是「認同」問題。
       我們要不要跟大陸統一,關鍵在於能否「平等」且有益於島上居民的長遠發展。這是階級、制度與平等的問題,而不是「認同」問題。
       面對二二八與 Kano,其實在六、七年級的心裡仇恨已經過去,沒必要硬叫他們記得;但是歷史的教訓不能忘,歷史的文化遺產不能丟。
       我們應該帶著歷史的教訓與文化資產,走出歷史的仇恨,邁向更開闊的未來。而我們的名字就叫「台灣」──不管未來兩岸關係是定位在獨立的台灣,特別行政區(自治區)、邦聯、聯邦或其他政治體制,島內的人都叫做「我們」,島外的人都叫做「他們」。
       我們有共同的利害,我們必須一起去尋找共同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