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2月21日 星期一

火車出軌,要換司機,更要換腦袋

       如果藍綠背後的財團早已勾結一氣,立法院的藍綠黨鞭交情好到匪夷所思,政黨將是換湯不換藥,即便輪替一百次也於事無補。如果藍綠背後的意識形態、財經思想與產業政策還彼此雷同,掉在同一個陷阱內,就更別指望政黨輪替可以解決問題。
       如果火車出軌是因為鐵軌、車頭,乃至於整個鐵路局的制度和管理系統都出了錯,就不能只換司機而不換腦袋。

       過去20年來政黨輪替已經兩次,台灣人共同的痛苦卻從來都沒有改變:經濟成長的果實全部被10%的台灣人吃掉,PM2.5與高聳雲宵的屋價卻要其他90%的台灣人來承受。頂層富豪的收入持續地呈指數成長,我們的薪水卻倒退20年,青年失業的陰影與非典就業的情況也急劇地擴大;即便縮衣節食地去繳房貸,一輩子的屋奴生涯頂多換來後代繼續當屋奴的命運。根本的原因是藍綠背後的財團早已勾串在一起,而且藍綠的財經與產業思維也大同小異,都是為了財團的利益而犧牲90%的台灣人。
       因此,能為台灣帶來改變與希望的,是一個在財經與產業政策上想法跟藍綠截然不同的優質第三黨,而不是即將在2016年開始完全執政的民進黨──她有可能會在絕對的權力中絕對地腐化,而變成第二個劫貧濟富(外加貪腐)的國民黨。

火車出軌,不能只想換司機
       除了政黨的貪腐和侵占、賤賣國家資源的各種手段,台灣人過去30年來的痛苦,主要都是緣自藍綠共同的財經信仰與產業政策:通過租稅減免與壓低工資等手段,讓財富向上集中,期盼富人與企業因而不出走;集中資源創造明星產業,讓其他中小企業自生自滅或淘汰;讓頂層1%的人盡量地富有,期待著向下滴流給其他90%人的資源會因而增多──這就是所謂的「雷根經濟學」、「向下滴流經濟學」、「供給面經濟學」和「新自由主義」。
       不管這一套信仰是天真的書生之見,或者是要將「劫貧濟富」合理化的文過飾非,事實恰與這套說詞背道而馳。
       我們期待財富向上集中後,會被用來提升投資與研發意願,促成產業昇級並擴大就業機會;事實是不知道有多少資金被拿去炒地皮,有多少資金被拿去投資對岸而製造我們的競爭者,也不知道有多少政府補貼是在助長企業家的貪懶與不勞而獲,鼓勵他們不長進。結果,研發沒有增加,投資沒有增加,產業沒有升級,工作機會還持續流失。
       藍綠聯手打造的兩兆雙星,把資源集中給無法有效創造就業機會的代工產業(資本密集、高度自動化且大量聘僱外勞),而任憑中小企業出走或自生自滅,以致於每年流失的工作機會遠多於新創的工作機會,從而營造出不利於受薪階層的勞動力市場──工作機會的流失速度超過少子化的速度,導致「勞動力供過於求」,從而逼迫勞工忍受越來越惡劣的工作條件。
       此外,台灣的稅負僅佔GDP12%,遠低於韓國的25%~26%,英國的34% ~35%,以及美國的24%~25%(加上10%左右的赤字預算,也是高達34%~35%),更別提丹麥的 48%。稅負這麼低,受薪階層和中小企業老闆沒人開心,因為減稅集中在富人和高科技產業──越能賺錢的稅率越低,越難賺到錢的稅率反而越高,豈不是存心要讓中小企業倒閉?政府人才是B咖,高科技產業的人才是A咖,中小企業是C咖,卻讓B咖拿錢去幫助A咖,而不去協助C咖,這又是什麼道理?
       這樣的政策,必然導致財富向上集中,房價衝上雲霄,工作機會流失,薪水逐年下降,不是嗎?兩黨的政策與思想都有問題,卻只想換司機而不想換腦袋,就算政黨輪替一百次,把中研院的院士全部聘去當閣員,有用嗎?

拼經濟,有心就不難
       90% 的台灣人都期待政府拼「全民經濟」(inclusive development)時,藍綠政府卻沆瀣一氣地在全力拼「富人經濟」(exclusive development)。如果不是因為政府的腦袋有問題,拼經濟一點都不難。
       以「凱爾特之虎」愛爾蘭為例,她在金融風暴期間GDP成長率曾經連三年翻黑,房價攔腰折半,被台灣人恥笑為「歐豬四國」。然而她在2014年的GDP成長率已經翻轉到4.8%2015年的前三季分別是7.3%6.8%7.0%,房價也已經恢復到接近泡沫發展前夕的水準。反倒是愛恥笑別人的台灣,第三季的GDP成長率翻黑,今年全年的成長率不知道能否保住1%
       愛爾蘭怎麼做到的?
       別的不說,只要積極引入外商的投資,讓老闆加一倍,就可以激化企業的良性競爭,並且造成「勞動力供不應求」的勞方市場,而使工資上漲幅度超過房價漲幅,讓經濟成長的果實全民分享,而從「富人經濟」轉向「全民經濟」。
       根據愛爾蘭工業發展局(IDA)的資料,愛爾蘭的外資企業在2014年共提供17.5萬個工作機會(約佔愛爾蘭出口部門總就業人數的一半);這些工作都是集中在生醫、資電、儀器與工業量測、國際金融服務(含軟體)等高科技產業,因此69%的工作年薪都超過3.5萬歐元(約台幣126萬元),新的投資項目平均年薪更高達4.77萬歐元(約台幣172萬元)。
    出口部門的薪資拉上去,內需部門的薪資也會跟著被拉上去,受薪階層就不用為了巴結富人來討一口飯吃,而像小媳婦般地委曲求全,忍受持續惡化的工作條件,逐年增高的國債,甚至還為了怕老闆出走而忍受更種高污染的產業和核電廠。
       愛爾蘭能,台灣的條件跟人家能比嗎?愛爾蘭的公司稅負在12.5%~25%之間,還遠高於台灣高科技廠的最終稅負(租稅減免之後);而台灣的製造業部門人均產值比韓國多出17%,薪水卻只有韓國的52%。這些不都是吸引外商的超有利條件?
       台灣是亞洲中高階人才最大輸出國,韓國甚至委託獵人頭公司直接在五大名校挖應屆畢業生,這證明了我們的人才絕不比人差。稅負遠比人低,人才素質比人優,產值比人高,而薪水卻遠比人少,沒有理由招不到優質的外商。
       事實呢?有鑑於亞洲是全球汽車市場成長速度快的區域,而且汽車產業的供應鏈一向有在地化的必要,加拿大汽車 Magna 總裁在 2005 來台,宣布將在台灣設立二座車用電子研發中心。後來這件事卻沒再聽見下文,是Magna 總裁改變心意?還是台灣的官員、法律、制度或特定財團在背後排擠與刁難?
       政府如果積極引進優質外商來投資,得利的是受薪階層,但台灣的企業(尤其是可以直通行政院與總統府的大財團)卻必然會不高興。你說,如果沒有一個跟90%台灣人站在一起的第三黨,政府是會聽財團指使而排拒優質外商投資?還是會積極引入優質外商,來逼迫國內企業改善勞工的待遇?
       愛爾蘭是怎麼做的?2013年我去愛爾蘭訪問一個月,準備搭飛機返國時,出境大廳的廣播不斷重複著「你知道嗎,全球十大生醫產業有N個在愛爾蘭設廠,全球十大IT產業有M個在愛爾蘭設廠,……。如果你能夠仲介外國企業來愛爾蘭投資,事成後我們將會付給你X%以上的佣金。」(具體數字我忘了)「如果你對我們的方案有興趣,電扶梯底部有我們的同事在發送說明書,歡迎你索取。」果然,電扶梯兩側各有一位漂亮的小姐在發送文宣,還真有人帶上飛機去看。
       這才叫做「真心拼經濟」!

如果民進黨完全執政 8+8+N
       很多人一心一意地只想要在2016年讓國民黨的席次不過半,以便促成民進黨的完全執政,卻沒去認真想想:如果民進黨完全執政,卻沒有優質的在野黨制衡,對台灣真的會比較好嗎?
       國民黨即將逐步走入歷史,這不只是因為她的貪腐與無能,更因為她過去30年來根本沒有在吸收、培養新的人才。看著國民黨各級候選人的素質越來越不堪入目,以及王金平輕易地重回不分區第一名,就知道她已經無力改革,也無心改革。
       在這日落西山的頹勢下,四年後朱立倫很難贏得選民對他的信心;再加上選民「含淚投票」的惡習,蔡英文政績再差都有機會連續執政八年。2024年的總統大選,朱立倫應該已經無顏再戰,國民黨也已經沒有全國知名的政治人物,蔡英文的接班人可能會輕易地贏得2024年的大選,並且在乏人挑戰與「含淚投票」的惡習下連任,甚至把權力再交給下一個接班人,而演出民進黨88N年的完全執政。
       即使在控制立法院多數席次的2000-2008年,國民黨都還不知道要如何扮演在野黨;一但淪為漸走下坡的少數在野黨,將更加沒有能力制衡民進黨。
       國民黨的消失不值得婉惜,但是如果沒有優質的第三黨來制衡民進黨,民進黨的腐化將是難以避免的結局。

絕對的權力,絕對的腐化
       世上或許偶有不被權力腐化的人,但是權力必然吸引會腐化的人,而這種人擠入權力核心的速度絕對遠超過有為有守的人。當執政團體掌握到絕對權力時,更將加速內部的劣幣驅逐良幣(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終而使得整個權力核心絕對地腐化。因此,民主政治的精義不在投票,而在於權力的分立與制衡(check and balance),以及政黨的良性競爭。
       國民黨過去的腐敗,可以說是一黨專政之必然。如果民進黨在2016年起開始88N年的完全執政,而且沒有優質的在野黨進行有效的制衡,她的腐敗和台灣社會的沉淪恐怕都將是必然的後果。
       民進黨在20002008年只不過是跛腳執政,卻已經醜聞頻傳:不管是「小蝦米吃大鯨魚」的二次金改,或者「賤賣國產」的國營事業民營化,財團侵佔國家資源的傳聞不斷。至於號稱兩兆雙星的「欽點」明星產業裡,是否挾帶著圖利特定財閥的情節,更是許多人私下議論、揣測的話題。陳水扁的海角七億膾炙人口,不是因為民進黨執政期間涉嫌的弊案僅有這七億,而是因為其他傳聞的弊案舉證困難;為了避免被控告「妨害名譽」,媒體只敢隱諱地暗示,而大家也只敢私下議論,沒人敢公開聲張。
       從常識的觀點看,在規模這麼龐大的各種利益轉移過程中,涉入弊端的人真的可能只有總統府內的少數人嗎?陳幸妤質疑許多民進黨人趁選舉期間跟陳水扁要錢,甚至把這些錢未經申報地納入私人口袋。也許她是信口雌黃,也許她說的只不過是民進黨複雜利益關係中的冰山一角,以及眾多貪腐手法中的一例。證據不足,只好交給讀者去自由心證。
       至於蔡英文的民進黨跟陳水扁的民進黨能有多大差異,恐怕不該有太浪漫的想像:蔡英文自己就是陳水扁的副行政院長,同時也是把國光石化送給台灣的人;羅文嘉與馬永成似乎是離開政壇了,但是蔡英文倚重的張景森仍舊是陳水扁倚重的那個張景森;四大天王下臺了,但是他們身邊的人依然盤據著民進黨的權力核心,蔡英文宣示「不會整碗端去」時,就是要跟這些人分享權力與資源。
       民進黨八、九成還是當年的民進黨,但是當年的跛腳執政將會變成完全執政,當年可以掣肘的國民黨卻即將走入歷史。如果沒有優質的在野黨制衡,掌握絕對權力的民進黨有可能不腐化嗎?

擅長製造仇恨與操縱媒體的民進黨
       如果民進黨真的完全執政88N年,我們需要擔心的程度,很可能還超過馬英九執政的八年。因為,民進黨有三個比國民黨更厲害的統治手段,使她可以在貪腐與無能中延續比國民黨更久的政權:操縱媒體的能力,收編NGO團體的能力,以及製造選民間彼此仇恨與對立的能力。
       民進黨在2000年毫無準備地突然贏得大選,最大功臣是國民黨在九二一救災期間匪夷所思的荒唐表現。譬如,災區衛生條件惡化得令國人憂心似焚時,國民黨執政團隊竟然只知道行政院送出多少流動廁所,而不知道這些廁所最後的去處。靠著國難獲得大權的民進黨,在九二一週年時並不比國民黨更能有效解決災區問題,竟然藉故撤除所有帳篷,讓台北去的電視記者找不到受災戶,而成功地在媒體上讓這問題銷聲匿跡。
       從此以後,民進黨掌握到執政的最重要訣竅:碰到問題,不一定要找到有效的解決辦法,如果能在媒體前面提出足以愚民的說法也行。後來,精明的觀察者開始懷疑很多媒體的報導過份偏袒執政的民進黨,甚至懷疑背後有拿執政黨的好處。問題是民進黨的執政團隊比這些觀察者更精明,大家都找不到具體的證據,只能揣測而不敢公然指控──即便藍營媒體與名嘴勇於爆料,結果仍舊是信者恆信,不信者恆不信。
       不僅如此,民進黨還擅長攏絡社會改革團體(NGO),甚至收編民間團體來扮演「民間打手」的角色;一但有NGO團體質疑執政的民進黨,馬上會有親綠的NGO團體跳出來將對方抹黑、抹藍、抹紅,搞得一般民眾不知道要信誰。
       國民黨執政期間,最令人痛恨的是愚昧、無能兼貪腐;最好氣又好笑的是,做壞事時都在眾目睽睽下公然行之。服貿闖關,張慶忠30秒的荒誕演出毫不遮掩,極端有力地引起公憤;暴力驅趕行政院前的學生與群眾而血洗滿地後,藍營辯詞荒唐可笑,以致更加激化民怨。國民黨的惡行,總是淺白到老嫗能解,人人喊打,而毋須費詞說明。
       民進黨執政期間的惡,則是行事不留痕跡,同時收編NGO團體與網軍以亂輿論,巧言利辭以杜悠悠眾口,以致於知情者苦無證據且無法向國人說明,只能悶在心裡,氣到生病。
       回顧20002008年,全台灣社運團體猶如進入冬眠,對民進黨的不公不義默然無聲。看著今年民進黨的不分區名單,被收編的社運團體更加琳瑯滿目,未來台灣到底還有哪個NGO團體會公開地批評民進黨的不公不義?
       此外,用省籍製造族群的對立與仇恨,以及用18%製造工農對軍公教的不滿,都非常成功地把底層群眾和綠營大學教授的不滿導向特定的族群與行業別,而輕易地原諒民進黨執政期間的一切無能與貪腐。
       至於把一切經濟發展的困境都怪罪到中共的封鎖,也可以為一切貪腐與無能卸責。如果再蓄意激怒對岸的人民解放軍,惹得他們發射飛彈,更可以輕易地就讓無知的群眾和綠營大學教授團結起來對抗外部敵人。
       想要有效地制衡這樣的民進黨,我們必須從現在開始積極培養優質的第三黨。

台灣的希望在優質的第三黨
       我們需要的並非「清廉的新民進黨」(或「民進黨清廉黨部」),也不是「清廉的新國民黨」。我們需要的是立場和腦袋都跟國、民兩黨截然不同的第三黨,是一個有能力降伏財閥與市場機制,讓他們為全民經濟服務的全新政黨。
       清廉值得肯定和讚許,貪腐也確實令人痛恨,但是錯誤的政策、思想比貪腐更可怕:貪腐的損失不過數億、數十億,頂多上百億;錯誤的政策卻可以每年浪費上兆經費,甚至將各種「劫貧濟富」的手段合法化,讓90%的台灣人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而永世不得翻身。
       我們早該唾棄雷根和柴契爾夫人那種「劫貧濟富」的資本主義,也早該告別在1989年已經倒台的共產主義。我們需要的是像德國的 ordo-liberalism social market economy那樣,用市場機制創造產值,卻又能用法律與政府規範去節制失序的市場行為,讓市場經濟發揮最大的優點和最小的弊端,為公平、正義、人道的社會發展目標服務(而不是為人類的貪婪、齷齪、卑劣服務)。
       我們需要的第三黨,是精通市場經濟之利弊,以及經濟學理論和現實世界的差距,因而有能力像德國、荷蘭或北歐國家那樣地降服市場機制,創造全民經濟。如果只有在理念的抽象層次上主張社會民主(social democratic)、福利國家或「第三條路」,而不知道在如何在經濟、貿易與產業政策上落實他們的主張,最後將難免會屈服於新自由主義和財閥的壓力,一邊主張社會民主與清廉從政,一邊屈服於富人經濟。
       P掌權百日就開始害怕房價下跌會影響經濟,難道不是一個值得我們認真省思的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