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2月11日 星期五

其實,我不喜歡當公共知識分子

       決定退休的時候,我是個籍籍無名的人,只想回到 40 歲以前的生活,關在書房讀書寫作。對我而言,寫電影評論和托爾斯泰小傳遠比開系務會議、面對荒唐的學術環境更有趣──因為,在阿莫多瓦的電影和托爾斯泰的生平裡,我面對是最深刻、可貴的人性,也因為終日沉浸其中而感受到人性的尊嚴和可貴;而逐漸惡化的學術環境裡,我面對的卻是學術市場裡最卑劣的人性,因而終日自覺乏味、無聊,有時甚至噁心。
        退休時的心,很像是退隱。回到與古人交往的歲月,過著自己最安適、怡悅的生活。在書房裡,我可以從過去中外兩千年裡無數的聖哲賢人中挑出數十個人來交往,只看人性最深刻、高貴的部分,完全不需要去看現實世界裡的卑劣、齷齪、噁心。
        這算是我累世修持所積下來的一塊小小福田。


        沒料到幾篇文章暴傳後,我數度被稱為「公共知識分子」。我總覺得天份和機緣都是一種責任,不該裝傻地逃避。於是猶如「黃袍加身」般地,我扮演起「公共知識分子」的角色,努力地想要對得起這一份從天上掉下來的責任──其實,扮演這種角色對我而言是100% 的「無歡可言」。
       三年後,累了,很想卸下「公共知識分子」這個角色。恰巧部落格的流量銳減,因而覺得時機已過,責任已了。沒想到卻被阿肥的一句話絆住:「社會運動是無法退休的」。
       前幾天,一位好朋友告訴我:「我跟運動圈沒聯絡已經十年了。」突然覺得,也許社會運動也是可以退休的?
       這個學期,帶著新竹讀書會的朋友在讀霍布斯邦的《革命的年代》,遠比以前第一次讀時有趣太多:這本書不是寫給中國人看的,很多英國人耳熟能詳的歷史事件,對我而言就像是「未定義名詞」,以前碰到書中這些不懂的線索,只能含糊地跳過去,現在卻可以查 Google,自己建立 timeline,還可以 Google 圖片,讀起來不僅遠比以前清楚,而且有趣;此外,今天有能力同時從政治、人權、經濟、制度等多元的角度去看一段歷史這是年輕時根本做不到的,因此可以看到許多年輕時沒想到的「社會發展史」的脈絡,以及「人類集體互動下各種人性質素與制度、物質條件、文化、價值觀的複雜互動」。
       這樣讀書,遠比寫社會評論有趣太多了。看社會發展史,不得不去面對人性的軟弱與卑劣,但是在時空距離下往往是悲憫與體恤的心情超過齷齪、噁心的情緒。
       回到21世紀的台灣,看著社會上各種角色無聊、齷齪、噁心的表現,若非放不下對弱勢的同情,其實真的只想關進書房,鑽進歷史裡去。
        離開農陣之後,應該不會再參加任何社運團體。
        我的心原不屬於21世紀的台灣社會,而屬於歷史,和少數因緣巧合的朋友。扮演起「公共知識分子」的角色,只算是一時間的因緣假合。既是因緣,就聚散有時。
        隨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