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現,越來越多人分不清楚野心和理想之間的差別;而且,「成就」越高的人,越沒有能力分辨這兩者之間的差異。最讓人感到悲哀的是,連教育工作者都已經搞不清楚這兩者之間的差異,以致於他們鼓勵學生去追求野心,卻從來不曾啟發學生任何理想!社會發展到了這樣的地步,大家以野心為榮,沒人以野心為恥,經濟再發達也逃不掉率獸食人、和「路有凍死骨,朱門酒肉臭」這樣的景象。
立志當藝術家,有時候是一種野心,有時候是一種理想,關鍵的差別在於虛榮心與真誠度。把藝術當成一種理想的人,他不在乎外在的肯定與否定,為的是探索、呈現內心最深層的感受、感動與渴望;把藝術當成野心的人,他在乎的是外在的肯定與否定,而不是內心最深層的感受、感動與渴望,他會朝有掌聲與燈光的地方走,他追求的不是「自我」,而是「成就」藝術只不過是他追求聲望與成就的工具而已。
所以,把藝術當理想的人,會堅持藝術的純粹性──藝術是他們唯一的目的;而把藝術當野心的人,可以為了金錢、名氣而妥協──藝術只不過是他們博取名利的工具。
也因為這個緣故,把藝術當理想的人會散發出一種生命的熱情和丰采,讓你感動,甚至讓你在他們的作品與為人裡感受到一種激勵、啟迪和昇華的力量。他們的名氣也許遠不如把藝術當野心的人,但是後者卻會散發出一種生命虛假、庸俗、朽敗的腐臭氣息,讓人厭惡、噁心。
可惜,絕大多數人沒有能力分辨這兩者的差異,只會像鄉民一樣地跟在燈光與掌聲後面拼命地讚揚、迷戀腐臭、噁心的野心家,即使遇到真誠的藝術家也沒有能力感受他們的丰采。
群眾沒有分辨的能力,使得野心家益發「為搏名利,不擇手段」。即便如此,真正以藝術為理想的人,還是懂得自己的堅持。塞尚在他的故鄉 Aix-en-provence 寂寞、孤單而沉靜、篤定地探索他自己的藝術,成名與否是他的身後事,他不曾在乎。而布歇(François Boucher)則用包裝過的青春與淫慾討好巴黎和羅浮宮裡庸俗而造作、無知的貴族、貴婦和王公權貴。
雨果( Victor Hugo)在《悲慘世界》這部名著裡塑造了他心目中理想的企業家尚萬強(Jean Valjean),他利用自己的聰明改良了人造黑水晶珠寶的製程而富有,並且開設工廠「讓每一個願意自食其力的人都可以免於飢寒和貧窮」。北歐許多大企業家以創造社會的福祉與就業作為他們人生的理想。但是,台灣的許多企業家卻以掠奪他人財富為榮,甚至不擇手段。這叫野心,而不叫理想。
台灣「五大名校」的校友鮮少有人聽他們的教授提過理想和野心的差別,而把野心當理想,甚至把不擇手段地掠奪別人、壓榨別人當理想,或者把「不擇手段地掠奪別人、壓榨別人」的人當偶像。
其實,更根本的問題是:台、成、清、交與政大的教授們,有多少人分得清楚理想和野心的差別?這五個學校的校長們,又有幾個人分得清楚理想和野心的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