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人也許會說:「一間好的咖啡館,和一家畫廊」,英國人也許會說:「一間好的酒吧,和一間公共的圖書館」。台灣人呢?很多人會說:「要有建設和發展」。
你問巴黎人:「怎樣才算是好的咖啡館?」他或許會說:「一杯好喝的咖啡」,也許會說:「一群可以聊文化界與政治界大事的朋友。」也許會說:「可以閒適地看路過的行人和街景。」
你問英國人:「怎樣才算是好的酒吧?」他或許會說:「有一個好的酒保,可以陪你聊上幾句。」也許會說:「有一群可以一起為足球賽瘋狂的球迷。」也許會說:「可以安安靜地地讀書,既不會被吵,又可以解除一個人在家的寂寞。」你問台灣人:「一座城市需要怎要的公共建設和發展?」他很可能會說:「隨便什麼都好,只要可以帶動房地產的景氣就行。」
一個深度旅遊雜誌訪問我,希望談談新竹這個城市。我跟他們說:「這座城市什麼都不需要,頂多只需要給單親媽媽們安閑地吃早午餐的地方。」
新竹已經不是那個孕育我心靈成長的故鄉,她變成一個我很難親近的城市。男人平均每天工作10~12小時,他們什麼都不需要,只需要一張床,一間浴廁,和一大堆外食的地方。上班的女人也過著一樣的生活,有著一樣的需要。雙薪家庭更是這樣,他們連廚房和洗碗槽都不需要,因為根本沒有時間煮飯和洗碗筷。
我問雜誌的人,你們來訪問我之前,別人推薦你們去哪些景點?他們說出了幾個隱沒在巷弄裡的古蹟,幾家有名的傳統小吃,和一間特色餐廳(我們約好見面、進行採訪的地點)。我提醒他們:那些古蹟跟新竹人的生活已經脫節,傳統小吃是滿足遊客的好奇,跟新竹人的生活密切相關的只有特色餐廳。
我指著窗外一塊社區的公園綠地,告訴他們:你如果問附近居民這塊綠地有什麼用,他們一定會回答你:「喔!有綠地的社區地價比較高啊!」但是你認真看看這塊綠地,什麼也沒有:沒有老人坐在樹下閒聊、下棋,沒有媽媽們帶孩子散步或彼此閒話,沒有年輕人在樹下讀書、嬉鬧,其實這塊綠地上連一棵樹都沒有,只有高及膝蓋的雜草。
這個社區的人沒有社區生活,沒有公共生活。
一群人每天工作超過10小時,他們連休閒生活都沒有,更談何公共生活?其實,一群心裡祇有錢和工作的人,根本就沒有在過活!
所以,他們根本不需要任何公共設施,他們也不需要家庭生活的空間,他們只需要臥房和浴廁──滿足最原始而基本的生理需要。
※ ※ ※
法國法蘭西學院院士 Michel Albert 曾在《兩種資本主義之戰》裡說過:「歐洲人把金錢當手段,美國人把金錢當目的。」意思是說:歐洲人把經濟發展當作社會發展的手段,所以可以犧牲經濟發展而不可以犧牲社會發展;美國人把經濟發展當作目的,所以可以犧牲社會發展而不可以犧牲經濟發展。華人呢?因為崇拜美國人,所以畫虎不成反類犬。
香港人「以命搏錢」,而台灣人呢?用工作和金錢滿足「成就感」,卻犧牲了生活與生命──因為,除了金錢和職位的升遷之外,我們實在想不出來人生到底還有什麼值得追求的。
美國詩人 T. S. Eliot 的詩裡說到:
We are the hollow men
We are the stuffed men
Leaning together
Headpiece filled with straw. Alas!
Our dried voices, when
We whisper together
Are quiet and meaningless
As wind in dry grass
Or rats' feet over broken glass
In our dry cellar
當一座城市充滿空心的人時,她還需要什麼?什麼都不需要!
※ ※ ※
噢!對了,為什麼需要「給單親媽媽們安閑地吃早午餐的地方」?很多園區工程師的太太不上班,早上把孩子送去學校後,才回家梳妝打扮,一個人吃漫長的早午餐來打發寂寞,偶而約幾個處境相似的朋友在漫長的早午餐裡等待孩子放學。至於先生,談不上兩句話──反正他醒來就跑得不見人,見到的時候只想躺在床上睡覺。
這個城市,沒有幾個人在過活,其實我們也從來都沒教過人們什麼叫做「活」!──就好像「活」是一種人人都不學而會的本能,而很反諷地,我們也果然只活出不學而會的低階動物本能。至於「文化」……「啊?你在說什麼?」「是文化美容嗎?」「是(貴婦團的)生活美學嗎?」…………(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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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我們不是甘願變成這樣的!」我知道,以後再來談談「我們怎麼會變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