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時對人生有許多不解的困惑,王尚義的書更引起我們對於「理想終究難敵現實」的惶恐。每當心裡不安,信心薄弱的時候,就會到新竹中學史作檉老師的宿舍外,去看那一盞永不熄滅的寒窗孤燈,直到信心再度堅定才回家。後來發現,這盞燈對很多同學都具有同樣的象徵意義 ── 一個老師數十年如一日地從事哲學探索,甚至為此獨身不娶,這種具體的堅持遠超乎一切言語,給予我們稚嫩的心靈有著盤石般堅定的保証:不管現實多麼惡劣,不管人性多麼軟弱,這世上還是有人可以為理想始終堅持到底。
後來,我也跟朋友許了這麼一個心願:當我們有一天成熟而夠堅強時,我們也要點亮這麼一盞燈,守候著它,讓身邊徬徨的年輕人和被現實折磨到難以為繼的人感到亮光與溫暖。
年終了,一年一百多場的演講耗竭人心力,到後來一想到要演講就渾身難受。尤其是在演講過程中看到全場僅有五分之一的人在聽時,我也會忍不住懷疑自己到底在做什麼。為了給偏鄉的孩子機會而去演講,但是在意的學生卻不多(反正隨便考也會有學校念),我許願下鄉會不會是個脫離現實的妄想與自欺,意識形態作祟?
心裡想著:以後不該再到偏鄉,不要再到科技大學去演講了。但是看著還醒著的那五分之一學生,以及演講結束後還緊隨在後問問題的學生,我又不禁自問:有幾個成熟的學者願意到這些學校演講?有幾人願意給那些還醒著的學生機會?
回到家裡,談起這複雜的情懷,身邊的朋友都說:只要還有人醒著,你就不該放棄。我心裡還是遲疑,一百多場的演講真的很累人!
然後,到了一個偏鄉的小學校,看著校長、老師和家長共十來人的聽眾,我又自問:花這麼多時間開車到這裡來幹什麼?演講結束,一個年輕的女老師問到:如果家長沒有能力教育自己的孩子,老師要如何幫助那些孩子?我先是為她擔心:幫過頭可是會為自己招惹難以解決的糾纏哪!繼而想想,我如果癡傻,至少還有一個人跟我一樣癡傻地守著心裡的一點理想與心願 ── 而且,出乎我意料之外地,這個我不曾聽聞過的國中真的還培養出一個很出色的高中女孩。到了另一個高中演講,碰到以前在生命教育學分班教過的老師,談起她近年來的工作,也是滿腔熱血地在惡劣的現實情境下想為高中培養一批社工師。
現實再怎麼惡劣,總還是有不甘心就此放棄的人。一盞孤燈確實無法照亮整個現實世界,但是只要孤燈不滅,就有機會照亮身邊那些還不肯死心的人。
王尚義說現實畢竟無法敵過理想,那是因為他只看到孤燈照不到的廣大晦暗處;我還是相信理想不死,因為我看到的是燈光周圍那些不肯死心的靈魂 ── 也許他們的人數真的遠少於社會統計裡可以忽略的誤差,但是他們的存在與不存在卻對這世界的意義有著重大的影響。
Niels Bohr 被稱為「量子力學的守火者」,每到量子力學碰到瓶頸而薪火難以為繼時,總是因為他的智慧而重新引燃物理革命的火花,讓薪火可以傳繼不熄。所有的人都可望著理想,但是只有極少數人有足夠的稟賦和毅力去克服現實的磨難,堅持著理想。這些人在數量上少得可憐,但是人類最可貴的精神卻靠著他們薪火相承而立於不墜。
左翼只有一種成敗:堅持就是勝利,不管剩下的有幾個人;放棄就是失敗,因為薪火將會無以為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