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台灣,即便不看新聞,也會從日常生活裡感受到社會的變化,甚至憂心不已。
便當與 buffet
清大對面一家自助餐廳開了十數年(數十年?),價格低廉,花樣繁多,最近卻關了,我頗訝異。這樣的店,經得起 COVID 的折騰,為何會突然經營不下去?
去看牙醫,隔壁原有的平價餐廳倒了,換了一家專營外帶的便當店,排隊的人龍長到引起我的好奇。跟著人潮湊到櫃台前的告示牌一看,便當價錢有的低到 50元,其他的都在 100元以下。
現在很難找到100元的便當。但是物價高漲,50元的便當能有什麼樣的內容物?排隊的人衣著像上班族,有些還堪稱講究,而不是真正的社會底層。他們是貪便宜,還是吃不起附近的其他餐飲?我滿腹狐疑地離開。
中元家祭後去新竹的大商場巨城吃午餐,照樣點我慣吃的鮮蝦餛飩湯。蝦沒甜味,肉質很差,連湯底的味道都降級了。揣摩很久,心想:是不是店家不敢明顯漲價(主訴客群吃不起更貴的餐飲),卻又面對著成本上升,只好大幅降低食材跟品質?
跟家人去吃一家好久沒光顧的 buffet,食材大幅降級:冰淇淋從瑞士的名牌變成泰國進口,啤酒從日本的生啤變成台灣啤酒(還不是台啤18天的生啤酒)。仔細看價錢,午餐還是好幾年前的 550元。物價拼命漲,他們為什麼寧可降低品質而不肯提升價格?是不是害怕主訴客群付不起?
不管是什麼理由,新竹人的實質消費能力是在變相地(且持續地)向下沈淪。
即便你願意相信主計處所公布的中位所得發展趨勢(持續在微幅上升),也無法否認物價的實質漲幅明顯地超過絕大多數人名目所得的漲幅。
除非愛台成癡,許多跡象都顯示著:台灣的經濟在持續衰敗中。
那麼,當中國大陸掀起「潤」學熱潮時,台灣是不是也有人在盤算著如何「潤」,「潤」去哪裡?
曾幾何時,兩岸的制度競賽開始變成「衰敗速度的競爭」?
面對這樣的事實,那些過去曾經長年頂著「社運人士」光環的人有何感受?
一個社會學界著名的教授曾以數十年的時間持續擔任「國會監督聯盟」理事長,蔡英文第二任時卻變成總統府顧問。我很想問他:民進黨完全執政下的台灣,國會就不需要監督了嗎?
他不是特例,過去許多「進步學者」支持的各種非營利組織都有類似現象(媒體監督、教改、環保、勞運):民進黨一上台,第三部門通通變成第一部門(政府部門),好像再也沒有人想要監督政府了。
從來沒想過:號召群眾上凱道的會是館長,而曾經叱咤風雲的黃國昌變成了配角。社運人士呢?連跑龍套的角色都沒看到。
民進黨真的不用監督嗎?一個綠營長期執政的縣裡,農業處長「農地農用」的政策堅持阻擋了炒地皮集團的利益,他馬上被徹下來成為「草民」。
面對這一切,正在失去未來的年輕世代怎麼想?
專業媒體的淪亡
唐宋的文學主流是詩詞,因為當時的人還有創新的能力。清末的主流是對聯,賣弄的是歷史典故和知識(記誦的能力)。民國以來,報紙的每一則新聞都是由該版編輯下標題,講究的是「一字褒貶」。現在呢?連至今捨不得放棄「文人辦報」傳承的聯合報,都已經是把心思的重點放在諧音字——在我年輕的時候,這種標題會被罵為「把無聊當有趣」。至於電視,跑馬燈與字幕上滿滿的錯別字。
我念高中時,可以從中時的社論裡學到許多改革派所秉承的經濟學與政治學關鍵理論、主張,執筆的人都是一時翹楚。如今,鮮少有哪個媒體把社論當作「樹立專業的水準,表彰本社的立場」來嚴肅看待。很多社論都欠缺專業依據,僅僅只是取悅(鞏固)讀者群的工具。
一個社會的民主水準,是靠選民的民主素養來維繫的。當媒體為了「生存維艱」而把取悅核心讀者群當成首要任務時,媒體不只是喪失「社會教育」的功能,甚至已經成為社會的負資產(迎合與強化讀者的偏見與無知)。
這樣的社會,我們如何期望她的民主能更成熟、提升?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郭董很可能沒有能力選上總統,卻有能力將國民黨分裂,甚至將國民黨置於死地。
國民黨的忠貞黨員該怪郭董嗎?許多人怪的是朱立倫決策失當(所託非人),又沒有能力料理郭董帶來的傷害。
朱立倫為何「徵召」侯友宜,我到現在都還滿腹狐疑。縣市長熱門人選不必然是總統熱門人選,因為所需能力與才幹大相逕庭。這一點,朱立倫事前算計不到嗎(尤其是考慮到他對侯友宜的熟稔程度,以及他自己多次想要競選總統)?那麼,朱立倫到底懷的是什麼心思?
而深藍的支持群眾們,該怪朱立倫嗎?
其實,國民黨數十年來「肥水不流外人田」,從不願意培養真正的人才,最後當然是沒有合適的總統候選人。這是早就可以預見的!
問題是,如果民進黨沒有外部的制衡,不只會敗壞得更快、更徹底,還會連帶地把台灣給帶進一黨專政的黑巷,讓失去「check and balance」的台灣民主變成「有名無實」。
台灣需要一個有能力制衡民進黨的政黨。問題是,它在哪裡?
沒有能力感動人的 柯 P
柯 P一度聲勢浩大,民調穩居第二。不願意忍受兩個爛黨的民眾中,有不少人期待著藍營群眾的棄保,希望一舉推翻兩個爛黨。當時柯 P 也是一付「登車攬轡,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的模樣。
郭董一參選,柯 P 立即明顯下降,輸給了侯友宜。
柯 P 得意之時,或許沒想過宋省長是如何錯過總統大位的。
宋楚瑜當年的聲勢與政治實力遠遠超過現在的柯 P,最後終究沒能選上,有人因而鐵口直斷地說:沒有綿密的政黨基層組織和動員體系,而只有空軍,開出來的選票就是不會好看。
我想到的是:一個政黨要想要能扭轉大局,首先需要有感動民眾的能力;而那種感動的能力,來自於一群熱情、無私奉獻的創黨「先烈」——興中會以迄於辛亥革命的國民黨如此,早期的中國共產黨如此,從黨外到創黨的民進黨亦如此。
可惜的是,親民黨從創黨伊始就注定了無法超越「宋楚瑜黨」的格局,民眾黨也迄今無法超越「柯 P黨」的格局。
台灣的政局讓人看不到未來,因為所有的政黨都沒有感動人的能力,或者早已失去感動人的能力而淪為貪腐的分贓集團。
鑼鼓喧天的嘉年華,來不及長大的民主
選舉很熱鬧,總統大選尤其如此。郭柯侯的三人會究竟會不會發生?藍白能不能合?會不會有棄保?謎題如此吸引人,因為答案攸關眾生,卻又如此曲曲折折地充滿戲劇性,一日數變。
假如這一次選舉又是綠營勝選,恐怕國民黨將從此分崩離析,再也沒有問鼎的實力;而民眾黨也將樹倒猢猻散,成為繼新黨與親民黨之後的第三個「有份量的泡沫黨」。
若果如此,謝長廷或許將永駐日本,至死無須返台述職;而蘇貞昌或許將三度入主行政院,任人唾罵自乾且怡然自得。
而我最在意的,則是台灣的民主將「來不及長大」,甫落地即么折。
畢竟,失去權力的制衡(check and balance)後,民主將成殭屍,有名而無實(除非,民進黨在立法院裡永遠居於鮮明的少數,使得台灣的民主能保「一息尚存」)。
然而我的憂心早已沒有當年的同志可以相濡以沫;在這鑼鼓喧天的選戰熱潮裡,我早已習慣於獨自發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