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1月22日 星期二

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願景書院系列)

        台灣人喜歡一窩蜂,而不喜歡深究,所以往往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甚至以一廂情願的想像去推動某些看似「先進」的制度或作法,而全然不去考慮可能的流弊。結果,很多教改或號稱「改革」(e.g. 年金改革)都配套不足或流弊無窮。
        其實,台灣想推動的很多事情都是抄襲或源自國外,如果能夠在推動之前、之時參考含金量較高的國外文獻,結果將會較少流弊而正面的結果也更彰著。
        牛頓曾說:「如果我看得比別人更遠,那是因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If I have seen further it is by standing on the shoulders of giants.)
        他之前的兩大巨人就是伽利略和刻卜勒,前者的鐘擺實驗和自由落體實驗揭露了地球上的運動定律,後者的行星軌道觀察和理論總結了天體的運動定律,而牛頓三大運動定律則是統合兩者的理論——如果沒有伽利略和刻卜勒的理論當前導,牛頓恐怕終其一生都不可能完成其曠世巨作。
        連牛頓這樣的天才都必須要「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一般人更加如此。

一、閉門造車
        在太多種場合裡,我都看到台灣人只想憑「創意」解決問題,而不想取法前人。英文裡把這種解決問題的方法叫做「re-invent the wheel」——人類使用並改良輪子已經數千年,而你卻自以為是盤古開天地以來的第一人,從新發明輪子,結果一再重蹈原始人的覆轍,發明出遠比既有輪子更糟的輪子。
        「創新」的意思是「比一切既有解決方案更好的方案」,假如你完全只靠自己的聰明,而不取法前人,你有多少機會超越過去數千年來人類各種頂尖人才的智慧累積?

        創意要用在刀口上,先取法乎前人,保留其優點,再找到可以改良的部分去局部地改良;如此一代又一代地繼承前人的智慧與經驗,同時一代又一代地進行有意義的創新與改良,社會才會一代比一代更進步。假如每一代都只想創新,而不懂得取法乎前人,最佳的結果頂多也只不過是「絕頂聰明的原始人」。
        只鼓勵「創新」而不培養學生「取法乎前人」的能力,這樣的教育並不值得鼓勵。
        如果各種「改革」都只在乎「創新」,而不去檢討過去的失敗經驗,也不去認真取法國外的完整經驗和智慧,老是一招半式地抄襲、模仿,我們將永遠都走不出台灣今天的困境,將永遠停留在「看似21世紀,實則一腳仍在18世紀。」

二、橫柴入灶,機智問答
        就以年金改革為例吧,台灣並非第一個想要改革年金的國家,國外先進國的成功與不太成功的案例歷歷在目,各種學術研究的論文充滿深刻的分析與省思,其中各國學者最大的共識是:成敗關鍵是「不同團體間有效的對話、了解與溝通」。
        偏偏台灣的年金改革卻是以否認過去的一切承諾開始,繼而以溝通為幌子,以對立、挑撥、污名化和鬥爭為手段。
        這樣「橫柴入灶」的年金改革會成功嗎?
        此外,台灣談教改,就好像是在進行機制問答比賽:每一個人比聰明與創意,不知道有幾個人真的認真讀過幾篇含金量較高的國外學術研究報告?三、五教師或家長如此,到不值得認真批評,當教育部發文要求個高中推動「XX教室」之前,有委託過認真的學者嚴肅地了解國外學術研究的成果,找出其中的利弊,並且思索本土化過程需要的調整以及各級教育工作者必須要有的認識與配套嗎?

三、一窩蜂的教改美麗的插花
        台灣的雜誌報導國外的教育創意時,通常是把值得深思的作法膚淺化成美麗的願景與仙女的魔法棒,好像只要加入「XX教改俱樂部」就是熱心的好老師,不加入「XX教改俱樂部」就是保守、落伍的老師。
        如果回到媒體「平衡報導」的本分,不是至少應該要在報導成功案例的同時也報導負面的流弊或失敗的案例嗎?或者,就算要報導成功的案例,不是也應該要較完整地報導其「從無到有,十次革命」的完整過程,讓心嚮往之的人有完整地取法的可能嗎?
        然而雜誌就是營利事業,而且往往為了營利而不惜嘩眾取寵,每年換一套新把戲來吹起一陣新的教改理念和風潮,每年害一批學子變成老師追名逐利的工具,或白老鼠。
        為了賺錢,雜誌把國外的教改故事當春藥來販賣,只想激起關心教育者的激情與衝動,而不是真心誠意要推動台灣持續的教育改革。
        於是,國外的教改成果都像花卉一般地被剪下來,插在日式插花的器皿裡,看了人人都說美,沒人知道培育過程經歷多少種失敗,沒人知道培育成功後還需要多麼辛苦地栽種——如果認真去訴說教改的艱難過程,雜誌還賣得出去嗎?
        於是,教改一窩蜂,大家奮力往前衝,質疑的人都被當作保守派,「順我者生,逆我者死」。沒有人聽得進另一類的聲音。等到熱潮過了,教改英雄紛紛咒罵教育部不配合,校長保守,家長觀念落伍——對的永遠是他,錯的永遠是別人。
        至於國外累積多年之後的經驗檢證與學術界的嚴謹研究呢?鮮少有人取理睬——像李明洋這樣有憑有據地談教改的人,恐怕是稀有的。

四、教改一條龍
        然而教改本來就是複雜的社會問題,沒有行政體系的鬆綁與支持,校長的決心與溝通,老師的同心協力,以及家長的了解與參與,教改不會成功。
        佐藤學的學習共同體不是一朝一夕煉成的,他歷經無數的失敗,成功率並不高——這是雜誌早該跟讀者說明的事實。
        而且,政府對產業的政策是「園區產業不能倒,其他產業任它倒」。既然產業也分「明星產業」與「放牛班」,才與不才的學生就只好爭擠台清交成的熱門科系。既然產業政策一元化,「明星企業」的窄門早已取代「大學的窄門」,哪個家長還敢讓孩子多元化發展?
        教改問題要解決,從枝頭的花葉到地下看不見的根莖都要一起配套地改(教改一條龍)。只有一部分老師一頭熱,少數教改英雄以「民科」的精神往前衝,遲早會是遺留一堆殘壘和怨言。
        均一教室看起來是翻轉教室的基礎工程,有了它以後想要翻轉教室的老師就不需要再花時間製作預習用的數位影音。但是,均一教室的教法是否還可以更上層樓?有些研究翻轉教室的學者就認為:以對話的方式錄製影音,尤其是以蘇格拉底式對話的方式錄製的影音,會較有成效。
        翻轉教室的影音節目該如何錄製?是否需要根據學生的學習能力(與障礙)而錄成數套(A餐、B餐、C餐),以供學生和老師的多元選擇?光這環節就有許多值得探討與客觀研究、檢證的地方,可惜 Google Scholar 上面找得到的論文極其稀少。
        影音節目製作好之後,教室的活動該如何設計?不同科目、不同學生水準、不同年齡層各該掌握哪些原則?理論上這又是應該要客觀研究、檢證的。可惜,至今連美國的相關學術研究都嚴重不足,只有零星的研究報告(論文),其中不乏先有立場再找證據的論述,而客觀中立且含金量高的學術論文比例還是嚴重地偏低。
        有些報告(報導)說翻轉教室的全班學習成績平均比傳統教法高出約10%,有些研究說看不出明顯的差異,還有報導說出遠超乎一般研究報告的驚人成效。還有些論文說:許多企業已經切入相關的產品設計與推廣,所以我們也必須小心置入性行銷的報導(校長高估成效以邀名利,廠商誇大成效以推銷產品)。
        假如一般成效是「成績提升10%」,但是施行翻轉教室讓學生多花出的時間可能不只10%,因此無法確知翻轉教室對學生是否是最有利的學習模式。此外,有研究報告說成績的改善主要來自成績最低的三分之一學生,因此不確定成績的改善是來自於課前預習,還是因為上課時採用合作學習(cooperative learning)。
        基於這些觀察,有人指出最多人慣用的翻轉模式不必然是最有效的教學與學習模式,因此建議應該嘗試其他種類的「預期+上課+課後作業」的教育與學習模式。
        不過,絕大多數研究都認為翻轉教室所使用的很多種教學方法較活潑,因而學生計喜歡(但也有學生抱怨「老師根本沒有在教,根本都是我們自習」,以及「有些學生在家自習時碰到問題沒人可問,很容易迷失方向」,人數少,但也多到不該忽略的程度)。
        如果用 Google Scholar 和關鍵字「Flip Classroom」去查索,可以找到許多論文。這些論文一般而言含金量不是很高,不少論文(約莫一半)是大學課程。這是個值得進一步探究的現象:為何美國的翻轉熱已經超過 20年,學術論文的量還是這麼少,質量又偏低?
        我們可以從這些論文發現:美國的翻轉教室有很多種版本和配套,支持者和反對者往往是基於個人的推斷(有些個人的教學經驗當前提,非純屬主觀,卻又欠缺客觀而嚴謹的證據範分析來支持其論點),學術的研究往往是對零星個案的觀察,態度嚴謹的論文基本上都是認為沒有足夠證據做出任何明確的結論。
        不過,即便論文的含金量偏低,我們還是可以從這些論文找到許多值得反思、借鏡的觀點和論點,以便在推動翻轉教室時有更多的改良空間,以及防範流弊的借鏡。

四、土法煉鋼與大躍進
        大陸在1958年底開始推動土法煉鋼(大煉鋼),大家毫無根據地亂搞創意,把家裡的用具都捐出來煉鋼鐵,結果只是煉出大量的廢鐵,造成極大的浪費,並對環境造成極大污染。
        同一個時期裡手法類似的大躍進裡導致連年全國大饑荒的悲劇,死了無數人。
        只想搞創意,不肯認真取法前人與取法國外,其結果福禍難料,甚至往往浪費資源或生靈塗炭。
        Google 是免費的,各大學圖書館的電子資料庫若位充分利用就會辜負納稅人的血汗錢。
        下次談創意或「改革」之前,可不可以先讀幾篇含金量較高的論文,然後才在「巨人的肩膀上」談創意或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