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月1日 星期日

「著作原創性比對」的鬧劇

      當紅政治人物的論文抄襲變成寶島大話題後,許多人跳出來從不同角度指控、批評學術界的抄襲之風。包括台大清大在內的著名學府也紛紛備置 Turnitin 與 iThenticate 等「著作原創性比對」的軟體,供指導教授使用。台大甚至修正博、碩士學位考試規則,要求研究生繳交「論文學術倫理暨原創性聲明書」,註明比對相似度的百分比,經指導教授檢視後,才能離校。
      這些舉止不只荒誕,甚至有污辱教授、學生的人格,以及侵犯智財權之嫌,因此美國好幾個大學都表示不足取法!
      事實上,只要指導教授願意,防範論文抄襲易如反掌;如果指導教授想放水,再多的「著作原創性比對」軟體都是枉然!

規避「著作原創性比對」很簡單
      規避「著作原創性比對」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找專業的論文代寫(網路上一堆廣告,很多是低調地包裝成「一對一或一對多的論文指導」)。
      不想花錢?還是很容易!託人在大陸、韓國、日本、義大利、西班牙等非英語區找到一份跟你論文研究主題相近的研究報告(政府單位的、政府委託的、etc),或者二流大學的學位論文,用免費的機械翻譯軟體(或網站)翻譯成中文即可。
      其實,只要略知「著作原創性比對」軟體的原理,要規避「著作原創性比對」根本就易如反掌。因此,不管是那些因為抄襲而被取消學位的政治人物,或者花十萬元以上取買學位論文的人,大概都會被「論文(代寫)中心」的人當笑柄!
      其實,著作比對的基本原理跟 Google 的搜尋原理類似,就是把文件跟資料庫內的文件內容拿來做模糊比對,找出類似或相同的字串(段落)。所以,不管是 Turnitin 或 iThenticate,只要你所抄襲的對象不在他們蒐集的資料庫內,就不會被發現你抄襲了誰。
      根據這個原則,想要既抄襲又規避「著作原創性比對」,最麻煩的辦法頂多是:(1)請人從德國、義大利、西班牙、日本或韓國找一份跟你的論文主題相近的研究報告或學位論文(最好是未曾發表過英文期刊論文的作者),(2)利用網路上免費的機械翻譯網站將它翻譯成中文,(3)把翻譯成中文的論文拿來自己潤稿,或者委託專業編輯加以潤稿,(4)送到學校使用的「著作原創性比對」軟體看哪些段落需要改,再利用網路上各種較可靠的「降重」技巧再潤稿;或者付錢委請專門從事「降重」的公司代理此事。
      譬如,底下這一段文字就是我從網路上直接剪貼下來的,你可以用 Google 搜尋,卻一定找不到它的原出處(答案見文末 [註一]):
      「侘」、「寂」的審美意義是日本文化所特有的。 在日本庭園、茶道和歷史工藝品中都可以看到它的美麗。 在這裡,我們將介紹五處讓您感受到「侘寂」的關西風景!
      如果再根據專業網站上建議的「降重」技巧略為加工,要查出原文出處會更困難(如下)
      在日本文學、庭園設計、工藝品茶道的歷史中,到處都可以感受到「侘」、「寂」密切相關的獨特美感。在這篇文章裡,我們將介紹關西最具代表性的五處風景,讓您親身體會「侘寂」的滋味! [註二]

      事情應該還可以更簡單。在美中對峙局勢全面性地延燒到各種產業的氛圍裡,我不相信 Turnitin 和 iThenticate 等公司的資料庫有辦法完整涵蓋大陸所有高校的碩、博士論文,以及大陸各種研究機構的研究報告。因此,只要找些大陸二、三流大學的博、碩士論文或者不太熱門的研究報告來抄襲,應該就已經可以規避掉商業軟體的「著作原創性比對」。
      然而這篇文的目的不是要「教唆犯罪,因為下一節的主題是:抓抄襲與論文代工,遠比規避「著作原創性比對」容易太多了!

抓抄襲、論文代寫,太容易!
      任何人的論文口試只要請我當口試委員,我只需花十分鐘隨機翻閱論文,再花半小時上網瀏覽,然後花十分鐘進行口試,99%以上的抄襲、論文代工就會立即現形!
       方法很簡單:(1)瀏覽論文的「導論」,以及「背景理論」和「研究方法與步驟」中的關鍵參考文獻,從中挑出五篇左右跟這篇學位論文最密切相關的重要「參考文獻」(發表在著名期刊上面,且屬於該學位論文在理論或方法上的主要參考依據),(2)略讀前述五篇論文的導論以掌握其核心精神與貢獻,並隨手記下重點,(3)口試時請考生就這五篇論文逐一回答「它的主要內容與貢獻是什麼」、「它跟你的論文如何發生關聯」(你從它承襲了什麼)、「你的研究相對於它有何突破」。
      如果是抄襲來的論文,一定沒讀懂過這些參考文獻(重要期刊的論文通常很難讀懂),甚至根本沒有讀過這些論文,因而完全無法回答以上問題。
      如果學位論文的主題剛好是我所熟悉的,那就更簡單。我只要瀏覽論文的導論、背景理論、研究方法與步驟,從中挑三個較艱難的概念,請考生闡述這些概念,以及這些概念在他的學位論文中如何被運用,所有的抄襲都會當下原形畢露!
      既然抓抄襲如此容易,為何連台大國發所的抄襲現象也如此猖獗?大家都知道,問題在:指導教授蓄意放水。
      明明問題在於指導教授放水,為什麼卻規定所有學生必須接受「著作原創性比對」?這不只是「牛鼎烹雞」,根本就是刻舟求劍、緣木求魚。
      論文抄襲成風,意味著指導教授們普遍地在放水,使得台灣的學位口試形同虛設。為什麼會有這種現象?

追本溯源談抄襲
      監委巡察教育部,針對論文抄襲問題,「促請教育部深切檢討,提出解決方案,以免高等教育崩盤。
      事實上,台灣的高等教育早已崩壞,否則熱愛教育如我,何苦在55歲提前退休?      
      抄襲之風的根源,在於國內的口試普遍地形同虛設——「口試必須放水」早已是高教界不言而喻的「行規」,許多指導教授只找「給面子、配合度高」的同行來口試(學生稱他們「很罩的指導教授」),「毒蛇」級口試委員根本就早已被暗地判為「終生永不錄用」。
      然而可怕的不是後段班的大學如此(英美也有許多野雞大學,不族為奇),最可怕的是連台大、清大這樣的「頂尖大學」也很普遍地把口試當作「虛應故事」。
      其實,我在〈亡台從五年五百億開始〉一文中早已指陳高教敗壞的諸現象,包括「一稿多投」、「論文浮濫掛名」、「浮濫收研究生」、「福特汽車式論文量產模式」等。在這風氣(文化)薰陶下,論文抄襲與口試放水自然會日益猖獗,直到司空見慣,甚至劣幣驅逐良幣。
      簡言之,國科會與教育部的獎勵模式「只重外表(論文發表量與期刊 Impact factor)而不重實質內涵(論文是否有一稿多投、浮濫掛名、浮濫招生等)」,教授們當然也就「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只重外表而不重內涵,甚至千方百計地製造假數據。
      此外,因為「論文生產」過程中最重要的「生產要素」就是人力,尤其是聰明、認真的研究生,於是許多教授不擇手段招攬較優質的學生。其中成效最卓著的手段有三:(1)保證畢業,(2)減輕研究的壓力,(3)營造「溫馨的家族感與實驗室的歡樂氣息」。
      要保證畢業很簡單,絕對不請「毒蛇」級評審委員。要達成後面兩項目標也很簡單:縱容學生論文數據造假,或者「博士生與博士後負責替指導教授發表論文;碩士生替博士生作實驗、製造數據;大學部學生替碩士生作實驗、跑腿」,然後指導教授時不時地請大家吃宵夜、聚會(我知道還有老師請學生看脫衣舞和成人電影)。
      也就是說,在我決定提前退休之前的數年時間內,我所知道的碩博士口試早已都形同虛設。我自己因為口試時一定會委婉地指出論文中三、五個必須更正的錯誤,所以退休前數年內早已經沒有校內、外人士邀請口試(而我退休前所從事的「自動光學檢測」研究在國內產業界極為知名,國內最具盛名的三大公司都來委請擔任顧問——雖然後來婉拒兩家)。
      當口試普遍形同虛設時,論文抄襲只不過是「浮濫招生、浮濫畢業、浮濫授予學位」的冰山一角,其他品質粗劣的學位論文或者買來的「代寫論文」更是比比皆是,數不勝數
      連很多講座教授都會蓄意招收有政商背景的博、碩士生,以便換取各種利益;甚至招收學術能力嚴重匱乏的學生,只因為他們「再不濟,至少可以幫其他同學跑腿、幫實驗室掃地」。
      
一人犯法,全校連坐——荒唐至極
      不管是論文抄襲或者論文代工,問題的關鍵在於指導教授與口試委員違背學術倫理,沒有在學生的論文口試裡善盡職責。
      要有效解決問題,就要對症下藥。然而台大與清大卻不思落實指導教授與口試委員的把關責任,反而不畏累及無辜地大舉引入 Turnitin 和 iThenticate 比對系統,台大甚至強迫學生繳交「論文學術倫理暨原創性聲明書」。
      此舉等於是在打所有教授和研究生的耳光,公開表示對他們的不信任:「你們都有抄襲與縱容抄襲的嫌疑,所以我們必須把所有學生都當嫌疑犯對待!」
      這就像是學校內有少數師生被抓到偷竊,就立即大動干戈地把全校師生都當成嫌疑犯,要求他們接受測謊,以及將他們的指紋拿去跟警局的嫌犯資料庫比對。
      此外「著作原創性比對」也存在著很大的法律爭議。譬如,加拿大 McGill University 的大學部學生 Jesse RosenfeldDenise Brunsdon 相繼拒絕將學期中的修課報告交給 Turnitin 做比對,並且受到該大學評議會(Senate)的支持 [註三]。至於 Princeton、Harvard、Yale 和 Stanford 等名校,則公開表示拒絕這種極具爭議的制度性安排
      然而台大與清大校方卻似乎對「著作原創性比對」背後所涉及的人格污辱毫無警覺,且對其中所涉及的法律疑義似乎一無所知。在我看來,簡直不可思議!

註解
[註一] 原文出自 The KANSAI Guide 網站上面的一篇 2020年10月09日貼文的第一段,原本是日文,經過 Google translate 翻譯成中文。
[註二] 被修改過的文字,經 Google 翻譯成日文後,如下
日本の文学、作庭、工芸、茶の湯の歴史の中で、「わび」「さび」に深く関わる独特の美を随所に感じることができます。 今回はそんな「わびさび」を体感できる関西の代表的な風景5選をご紹介します!
已經跟原初的日文差異非常大(如下):
      「侘び」「寂び」という美意識は、日本文化特有の概念。その美は、日本庭園や茶の湯、あるいは歴史ある美術・工芸品などにも見られます。ここでは、そんな「侘び寂び」を感じさせる関西の景色を5つ、ご紹介します!
[註三] McGill University 是加拿大排名第二的大學,以理工和醫學見長。要求學生把學期報告交給 Turnitin 做比對的是任課教師的個人行為,不是像台大這樣的統一規定。然而這的個人行為我還是覺得甚為不妥,甚至是既偷懶又罔顧學生尊嚴與智財權的行為。
      我退休前,雖然通識課給分毫不講情面,平均每學期約莫當掉三分之一的學生,結果每學期都還是有很多「白目」的學生來選修(不是「初生之犢不畏虎」,而是連打聽一下懶得打聽,反正就認定「通識課本來就是營養學分」)。到了繳報告的日期,有些人會隨便從網路上下載一篇文章來繳,只要內容跟我上的所教脫節的,我都一概給不及格(甚至給10~20分);有些會跟我所教的吻合,且寫得相當出色,但是這些人從來沒上過課,或者我上課點名時應答表現另我大失所望,我就知道這是抄襲的;只要用 Google 比對其中一兩段,就會原形畢露。
      所以,即使沒有面試,只要老師上課有跟學生充分互動,就會大略知道學生的能力與學習成效,改起報告來很容易抓到抄襲的。至於那些硬性規定學生都要先進行原創性比對再交報告的教授,我不得不懷疑他們:除了無知(無知於對學生尊嚴與智財權的可能侵犯)之外,還嚴重地漠視自己的教學責任,懶到對學生的學習成就嚴重地認識不足,且不願意花時間去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