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0月12日 星期三

「願景會社」(2):組織、運作與文化

        說它是書院,是希望它可以發揮書院傳統去承擔社會發展的任務,以天下蒼生為念,以利益眾生為念;卻不希望它變成一言堂、宣教處,而要能夠「集思廣益,人盡其才」。因此,它至少要像個歐陸現代化的學術社群那樣地人盡其才地發揮,但是不能像台灣的大學教授那樣地各行其事,各謀其利而鮮少集思廣益、謀思公共福祉。
        說它是會社,希望它具有澀澤榮一的儒商精神,和松下幸之助以利益眾生為念的實業家精神;而不要像學生社團或無效率的 NGO 團體那樣地難以成事。但是,社會願景必須兼顧各種不同社會階層、族群、社會發展目標與問題面向(dimension, aspect),不能像營利企業那樣地唯利是問,而至少要向社會企業那樣地以創造社會福祉為首要目標。
        如果它能成熟地運作,當然希望它能將較成熟的心得公諸於世,影響社會,甚至引導社會的長遠發展與階段性目標。
        問題是,要如何設計它的組織、運作與文化,才能達成上述願景?願景會社╱書院的第一個任務,是發展自己的組織、運作與文化,讓它有能力實踐自己的願景。

一、腦力激盪與 IDEO 模式
        為了要讓經驗、視野、擅長不相同的人可以集思廣益,Alex F. Osborn 早在 1953 年就提出了腦力激盪這個辦法。但是,後來管理學界與心理學界的深入研究卻發現它的實際效果通常是「1+1+1<3」,不如每一個人關起門來各自思索。
        把一群人放在一個房間內七嘴八舌地談一個主題,不必然會收「集思廣益」之效——當房間內都是自信且自負的台灣人時,問題更嚴重。
        我從大一開始參加成大著名的Ʃ社,經常一整個晚上在兜圈子,進不了主題。「Ʃ式的談話」變成我後來的夢靨。
        在清大參加過一個教授的跨領域討論團體,互動生硬而氣氛尷尬,三兩次後我就不去了。。
        總部在加州的 IDEO 是能突破上述困境的罕見例子,它能讓社會學、人類學、心理學、電機、機械、資訊背景的人組成一個小組,集思廣益,解決全球頂尖公司和政府棘手的難題,而且維持營利機構的執行效率。
        很多人模仿她的 design thinking 五步驟,卻沒有學到她的內部文化與默契,也可能不夠深入她的組織與運作模式,所以達不到她的表現。
原出處:Pinterest
        要開好跨領域對話的會議,必須有精細的流程設計、參與者的默契,以及組織內部的文化,而不只是把一群人給放到同一個空間裡。在 IDEO 的流程裡,有時候是不顧現實條件的狂想期(解放想像,追求 wild ideas),有時候是在刪除可行性不足或成本效益較差的點子;而參與者更必須要有「以改進前人提案為優先,純屬負面的建議放在最後面的優先序」。因此,每一個參與的人都要懂得拿捏會議的節奏,懂得發言的最適切時機,以及發言的內容(將發言的時間當成本,力求將自己對會議的貢獻極大化)——假如每一個人都像 Steven Jobs 那樣地「努力向所有人證明自己是房間裡最聰明的人」,卻又沒有 Jobs 的聰明,會議將變成一場災難。
        如何把  IDEO 的優點融入這個書院╱會社,將是我們的第一個挑戰。我們甚至可能需要找到好的 design thinking 教練來教我們跨領域互動的要領,甚至協助我們發展組織、制度與文化。

二、T-型人與 I-型人
        台灣很多企業喜歡服從性與執行力都強的人,而不是創新能力強而合作能力差的人,結果台灣永遠都出不了隱形冠軍,永遠只能當代工。
        我們當前的社會發展困境最大癥結在於經濟發展困境,而後者反應的是普遍的企業文化和特質,以及學校教育和社會教育(含企業文化的自我複製過程)的弱點:我們的企業是「一山不容二虎」,只能在中低所得階段靠中小企業征戰天下,卻沒有辦法靠一群頂尖人才共同打造全球頂尖企業,或者隱形冠軍。
        當一個企業(尤其是在一個單位內)有三個以上的頂尖人才時,幾乎必然會在瑜亮情結下出現「1+1+1<1」的災難。
        不先解決這個問題,台灣的產業技術和創新能力提升不上去⇒附加價值上不去⇒產業困境與經濟困境無法解⇒紅色供應鏈逐漸取代台灣,且眼巴巴地看著韓國擋在前頭卡位⇒年輕世代逐漸失去就業機會與前景。
         IDEO 的解決辦法是:只收 T-型人而不收 I-型人。所謂的「T-型人」強調的是跟人互動的態度,而不是知識的廣度:T-型人會主動覺察到小組成員對計畫的貢獻,有興趣了解不同專業領域的人看同一個問題的各種角度,甚至有興趣學習從不同專業領域的角度去看一個問題的完整面向;而 I-型人則反是(尤其是沒有能力覺察別人對計畫的貢獻,因此老是覺得別人的貢獻被高估而自己的貢獻被低估)。
        如果沒有能力覺察別人對計畫的貢獻,而老覺得不平,這樣的人很難融入組織內,,或者只適合當願景會社╱書院的外圍顧問、朋友、志工。如果只是對知識的興趣有所偏好,但仍有能力覺察別人對計畫的貢獻,則不必然是壞事:T-型人擅長溝通與融合,I-型人擅長單點深入與突破;如果有合適的組織與文化,並且彼此相惜,兩者有機會相得益彰。
        如何發展出適切的組織、運作與文化來讓這三種人都各得其所,將會考驗願景會社╱書院的成敗與存亡:如果它能發揮「1+1+1.....+1>>N」的效果,讓每一個人都有舒適感,且感受到「結社好過於孤軍奮戰或孤單地凋零」,它才有機會以集思廣益的力量去突破各種既有社會組織(政府、企業、NGO等)所無法克服的社會發展瓶頸。
        否則一群人群居終日,誇談國是,卻一事無成,恐怕頂多只是消遣,甚至遲早會煙消雲散。

三、結社的科學
        一個人如果只是好為高論或語不驚人死不休,現在網路上各種個人部落格、共寫部落格或自媒體都足以滿足其需求,而不需要費盡苦心,相忍為國地去結社、組織。
        一群人為了私利而集結在一個企業內,都還可以搞成「1+1+1<1」,更何況是謀求社會公共福祉的願景會社╱書院?
        我參加過好幾個公益型組織和社會改革團體,不時地有感人的時刻和值得交往的朋友;但論及對社會的貢獻,往往不如預期,有時候還甚至是失望的。
        在社會改革的領域裡,我算是一個屢敗屢戰的老鳥,沒什麼好誇耀的。我曾為此到處向人求教「結社的科學」,以及嘗試著從 Elinor Ostrom 的研究去揣摩結社的科學。但是礙於個人稟賦與所能投注的心力,心得有限。
        因此,未來願景會社╱書院的成敗,還要看參與成員的集體智慧和貢獻。
        希望這個願景會社╱書院有機會集結眾人的智慧而發展出可以永續的組織、運作與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