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年輕人來信,說他想要成為公民記者,「站在一位公民的角度來探討這個國家的問題,為社會的底層發聲」。我當然是很高興接到這樣的來信!
成為一個公民記者確實是一件很值得作的事,「公民新聞平台」有一些相關的文件,試圖建議台灣的公民如何從事「公民報導」,從理念、採訪、影像到剪輯都有。即使這網站上資源還不夠,至少可以通過這網站知道有哪些人在關心這件事,可以通過他們擴大自己對這領域的知識和人脈。譬如,在「關於公民新聞」這一欄裡頭的兩個作者中,何宗勳就是長期投入環保運動與公民運動的朋友,而任教於中正大學的管中祥則是媒體研究學界目前較有行動力的一位年輕學者,如果寫信給他們,應該可以問到很多我所不知道的訊息。
許多社區大學都有「公民記者」的培訓課程和社團,譬如美濃社大、南港社大、高雄第一社大等。去社區大學選讀相關課程,參與相關社團,是很值得的事。我自己過去參與社會改革運動的經驗和觀察,沒有一個組織的陪伴, 單一的作戰個體很容易搞自閉或陣亡。
最近台北萬華社大被接管,我不瞭解事實真相,不對此單一事件作任何評論。但是,我曾經伴隨監察委員跑過台灣許多縣市去訪查各縣市的社區大學,加上我自己曾經參與過社區大學的草創、立案直到她茁壯,期間介入非常地深,而瞭解到確實有許多社區大學已經淪為地方政黨酬庸樁腳的工具(藍營、綠營都有),毫無理念可言。此外,教育部的評鑑一直是交給不瞭解社區大學理念的成教團體在辦理,而更加沒有分辨良瓢的能力或意願。因此,目前全省的社區大學應該是很嚴重地良莠不齊。
不過,不需要因為這樣而對社區大學懷著戒心。你只要隨便找一家社區大學去看看他們開的課和社團,就有機會辨識出一大半濫竽充數者,離他們遠一點就是。稍有理念的社區大學都會有「公民培力」的相關課程以及社團,而且他們的幹部與經營者都是社會改革運動的老將,很多人都可以在那裡找到理念、技巧和戰友。
社區大學的創辦,可以說是有好幾股力量共同匯聚而成。「社區大學全國促進會(全促會)」的官方網頁裡說她是為了實踐黃武雄的兩大理念(或四大理念):解構套裝知識與推動公民社會;我加入時的企圖沒有黃武雄的那種書呆子氣,我很清楚地就是要搞運動:利用社區大學,聚合關心社區的公民以及長期從事社會改革運動的團體和個人,共同討論社區(從小到大)所面臨的急迫性問題,以及共同謀思解決之道;林孝信算是我在(全促會)時期最能談的朋友,他一向的風格就是左派辦報的取向(科學月刊、通識教育季刊、etc),想要通過知識下放讓更多人有參與政治的能力。而各地方早期的社區大學有兩大類:一類是黃武雄教改的子弟兵下去辦學校,走的是黃武雄路線(譬如文山社大、永和社大、板橋社大,不過文山社大換校長之後運動性格應該是非常地強了,其他社大或許也在這些年有了更豐富的質素);另一類的是原來就已運作經年的各地方草根團體、環保團體與各種社會改革運動團體,他們各有各的理念和方向,不需要把他們當作全促會的地方分支(譬如宜蘭的社大幾乎匯聚了宜蘭十數年來各種改革運動的組織力量,美濃社大匯聚了從反水庫到社區營造的關鍵力量,蘆荻社大匯聚了工運以及娼改的團體和力量)。
我從來參與社會運動都是當客卿,甘心奉獻自己的心力,不培養自己的班底,也不搞自己的組織,所以離開全促會之後就跟各地社大失去聯絡,對近況也不太瞭解。
跟社大分手的根本原因是:我心知政府的產業政策在犧牲工人,任由中小企業倒閉,而沒有輔導轉業的措施;我想要通過社大到各傳統中小企業去給勞工上課,幫他們培養新的就業技能,但是黃武雄反對,說這是市場經濟的事,該交給市場機制去解決,社大應該專心於「公民素養的養成」。這件事讓我清楚看到黃武雄不知勞工疾苦的「書生本色」,因而離開社大,開始專心研究農業問題,出書,接著開始研究經濟和產業議題。
不過,雖然說我不喜歡黃武雄的「書生本色」,我倒很肯定他的為人,也肯定黃武雄路線的社大有其價值。我只是很遺憾說他的運動路線不夠寬廣,對勞工的辛苦無法「感同身受」。這對我一直是一個迷:一個認真提倡階級流動的人,為何理念總是懸在半空中,而無法跟台灣土地上真正發生的苦難緊密連結?不懂!!!
也許我是因為從小看著社會上最弱勢的人被欺負,到家裡向先父求助,所以才會於對弱勢有一些長期的關心?否則,我的生活其實也已經被隔離在「不知人間疾苦」的狀態下了:我搭高鐵、住清大宿舍、到大學演講,生活裡根本看不到社會底層的人!只不過童年時的生活記憶讓我比其他學者更有能力想像、體會失業勞工的窘境吧?
說這一段社大往事,到不是想批判誰或標榜自己,而是給想知道社大歷史的人一個略與官方版不同的角度與線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