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繁體中文網 Google 一下「必要之惡」,妳會找到一籮筐:考試是必要之惡、洗錢是必要之惡、貧富差距是必要之惡、非典型就業是必要之惡、量化寬鬆是必要之惡、農業用水調做工業用途是必要之惡,乃至於核電、石化與死刑通通都是必要之惡。
政府無能,就發明一大堆「必要之惡」。這就算了,有一大堆學術上很炫的術語和論述被拿來支持這些不必要之惡,才會使得懶惰、無能的官員益加厚顏無恥。
考試如果戕害學生,就去改考試制度、出題方法與升學制度,哪來「必要之惡」?沒能力解決教育問題就不要當部長、次長、司長,鬼扯什麼「必要之惡」?沒有能力解決經濟、農業問題,就不要當部長、次長、司長,鬼扯什麼「必要之惡」?
工學院與資電學院就沒有「必要之惡」這種惡習!
很多人都知道我是清華大學動力機械系的退休教授,其實我的研究領域跨越傳統機械系和電機系(機械設計、動態系統分析、模擬與設計、控制、訊號處理與影像識別)。我敢跟你打包票:妳如果到機械系和資電學院去問任何師生:「你們這一行的必要之惡是什麼?」,老實的師生都會納悶地跟你說:「啊?什麼?」── 這個詞在這些學科領域裡根本不存在,所以他們聽不懂這個詞!
那麼,機械系和資電學院的人不需要處理「衝突的目標」,沒有「Unholy Trinity」或「Impossible Trinity」這種酷炫的術語?
非也!控制系統設計的衝突可以精確地用數學橫等式來表達出(sensitivity function matrix +
complementary sensitivity function = I),而且這個數學式不是用來籠統地表示定性的概念(因為籠統,所以懶惰與無能才會在這裡頭找到各種藉口),她是真的可以一步一步地用橫等式證明出來的。
我們這一行必須面對的「衝突目標」多得一塌糊塗,但是就沒有「必要之惡」。
我們這一行的代表作就是汽車、飛機和太空梭,我們的任務是極端地衝突的:要汽車省油,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結構作得輕一點;要讓汽車耐撞,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結構作得粗重一點。但是,我們這一行只有 Lexus 的廣告「追求完美,近乎苛求」,而從來沒有人聽過「必要之惡」!我們用複雜的彈性力學、塑性力學、實驗力學與反覆實驗,和一再創新的點子,想出了我們前輩完全想像不到的解決方案:我們把乘客放在一個剛性極強的方盒子裡,把車頭設計成軟得恰恰好,讓它在車禍時整個車頭扁掉(吸收掉撞擊時所有的能量),但是乘客的車廂不會變形,即使車頭整個扁掉車門都還可以打開來。我們一再解決問題、克服困難,而不去談「車速超過人類反應極限時的『必要之惡』」,因此,現在整輛汽車裡最不安全的零組件就只剩下一個:駕駛人。但是,我們不會去說「高速奔馳的時代駕駛人是『必要之惡』」!面對司機和路人都可能是反應遲鈍的老年社會,我們還在研究如何用影像識別來協助駕駛人,以便增加行車安全。
我們這一行絕口不談「必要之惡」,所以我們可以持續進步,可以把前輩認為不可能的事變成可能!
只要讓飛機飛上天,它就是會有機會被地心引力拉下來,天底下沒有人能保證飛機絕對不會掉下來。但是,飛機失事時,沒有人會說:「這是必要之惡」,每個人都會悲痛地說:「我們必須記取教訓。」而且我們不是說著玩的:我們在飛機上裝黑盒子,記錄所有的飛行狀況和對話;我們把失事現場仔細記錄,把殘骸全部重組,把失事的可能過程全部用理論和實驗逆推出來(重建出來),把失事的可能原因全部列舉,最後還把把結果變成對飛機設計、製造、維修的標準手冊。因此,飛機會失事,但是失事率愈來愈低。對我們而言,人命值錢,沒有什麼「必要之惡」!
工學院經常自我解嘲地說:我們是一群沒有人文素養的人,而經濟學者則喜歡說「經濟是研究人性的科學」。我們這一群沒有人文素養的人非常地把人命當一回子事,所以我們可以持續地減少人命的代價。而經濟學界呢?有人非常地把人命當一回子事,有人根本不把人命當一回子事;所以在《制高點:世界經濟之戰》(Commanding Heights:The Battle for the World
Economy) 這部片子裡,一位哈佛大學的凱因斯學派經濟學者悲痛地質問新自由主義:「Have they no heart?」
我不是要跟經濟學者為敵,只不過台灣的公共輿論幾乎只談經濟發展而不談社會發展,談經濟問題時又只談表面上的GDP成長率而不談失業、貧富差距等問題(因為它們都被當作「必要之惡」)。
我很清楚一件事:只要認真照 The Opportunity for Taiwan in the Year of 2000 的策略方向去促進產業升級,我們就可以同時擁有適度的 GDP 成長 + 低失業率 + 實質薪資成長。我們根本的問題在於:所有財經政策在鼓勵富人追逐短利與炒作,而使得願意升級與有能力升級的產業要不到人才,所以產業一直升級不上去,中小企業不成能長還反而萎縮。這和經濟學理論裡的「必要之惡」根本八竿子扯不到關係!
「必要之惡」已經變成台灣特產,多到說不完。結果我們失去了20年產業升級的機會,我們失去了務實改革教育政策的機會。不只這樣,我們看著燒炭自殺的人和凋蔽的農村,輕易地就可以說出冷血的「這是必要之惡」。我們就這樣地在「必要之惡」裡失去了台灣最寶貴的資產
── 對無以維生者最基本的憐憫與不捨。
我們變成一個冷血的社會,隨口講出來的都是「必要之惡」。這種鐵石心腸,是台灣絕對不可以有之惡!
又一個「財經內閣」上台了,希望每一個閣員都記得:天底下沒有「必要之惡」,因為「每一條命都值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