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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6月17日 星期一

創新與承繼

產業強調創新,大學也強調創新,甚至連中小學教育都想要培養學生創新的能力。但是,人的時間與精力有限,把所有的時間都用來從事創新與培養創新的能力之後,就沒有時間去學習(承繼)過去的知識、智慧與很難說得清楚的「文化」。我們要如何在創新與承繼之間取得平衡?
「承繼」前人的知識與智慧原本就是撿便宜,是一個人或一個公司成長、創新最省力的方式,就像是雁群尾隨領頭雁後面空阻較低的區域來減省力氣一樣。工業界一向也是「先承繼再創新」:新型的飛機或汽車會使用舊型飛機或汽車上面所有可以「承繼」的零組件,以便將需要重新研發、設計的零組件數目減到最少,同時將生產線上可以共用的零組件數目極大化,收取「量產優勢」,以及簡化後勤保養的庫存件等,好處說不完。
創新承繼一樣重要,但是一個公司只需要少數人有創新能力,她更需要的是大量有承繼能力的人(和制度)。一個國家只要少數產業有創新的能力,就可以帶動一大堆有承繼能力的中小企業。承繼的能力容易教,創新的能力很難學,我們要花多少時間教學生「搜尋、吸收與活用前人智慧」的能力花多少時間教學生創新的能力?
而台灣又是個工業後進國,如果懂得妥善利用國外 public domain 的既有知識和技術,很多工業界的問題都可以用很省力的方式加以解決,而不需要爆肝。國外 public domain 的既有知識和技術有非常多種深淺不一的種類:學術期刊journal、專業雜誌(professional magazine、專業團體的專業書籍monograph)、手冊(handbooks)、標準(standards)、多不勝數,也遠遠超乎國人所能想像。我甚至發現國外頂尖公司的 user manual 可以提供客戶非常專業而高水準的技術資料與知識。譬如,美國專賣 O-ring 的公司 Parker 就很用心地位客戶準備很好的手冊,讓你知道自己的應用場合裡該選擇哪一種款式、型號的 O-ring 。這些資訊在機械相關產業尤其有用,因為這些產業最習慣於「閉門造車」,而鮮少去搜集國外的技術資料。
作為工業後進國,我們要花多少時間學習這些資料的搜尋與靈活運用?學校要不要教這些能力?公司要不要蒐集國外相關技術手冊,來建立起自己的技術文獻庫?這個問題遠比十二年國教要如何超額比序更重要!也遠比「追求卓越,前進百大」更重要!
美國太空計劃的突破也是受惠於承繼遠多於創新美國原本大幅落後,後來圖書館業務有重大的突破,使得研究人員可以有效地搜尋所有相關「exiting knowledge」,才發現很多技術瓶頸早已有人在數十年前提出解決辦法了。我是從一部圖書館業務介紹的影片裡得知此事在中山科學研究院新人訓練時印象最深的一堂課),接著從美軍軍事規範裡看見大量現成可用的技術資料,才知道我們落後別人的地方在於承繼的能力,而非創新的能力。
學術界雖然強調創新,原本的意思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吸收完前人的智慧之後再「推陳出新」──為此,文獻回顧變成是學術訓練的第一步。
但是台灣學界過分強調「創新」之後,很多人開始取巧,鎖死在一個狹小的領域內急急忙忙去寫一些「有發現而沒有價值」的論文,甚至故意挑又熱門而以前又沒有人研究過的新領域,以便減少閱讀的量,把所有時間拿來「做研究」。這樣取巧的後果是我們很容易忽略掉前人的知識與智慧,「閉門造車」re-invent the wheel)地打造出遠比「既有」知識更粗糙的東西,卻自以為是「獨創密技」。
「斷然處置」就是一個很嚴重的例子。這幾週讀了更多關於「intentional depressurization」的論文,發現台灣版的「斷然處置」忽略太多電腦無法模擬的細節,因此有很多潛在的風險。我希望有良心的核工人趕快去閱讀 NRC 與 OECD/NEA 有關「intentional depressurization」的報告,以便據以大幅重修國內已經寫入現場 SOP 的「斷然處置」。
譬如,美國橡樹嶺國家實驗室在1992年提出一份報告 Identification and Assessment of BWR In-Vessel Severe Accident Mitigation Strategies  給NRC,針對沸水式反應爐評估數種嚴重意外的各種因應對策。其中第二小節「3.2.1.2 Operator Actions for Long-Term Station Blackout」明確指出控制洩壓的速度,以及各種要防範與應變的事項。只要仔細閱讀這一份報告的 Executive 和 3.2.1.2 ,就會發現:台灣版的「斷然處置」洩壓速度太快,有可能會導致高壓水釋出原本溶解的氣體,如果這些氣體進入U形管將會導致管路截面積縮小而注水困難,若氣體進入 pump 會導致 cavitation;此外,過程中溫度上升太高,有可能超出設備零組件的耐高溫極限而導致零組件的機械故障(譬如電磁閥的 O-ring 音高溫而變得 sticky)。
只管創新而不管承繼,結果有可能害了自己還害了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