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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11月20日 星期日

教育問題診斷書(3):初衷

不管妳有沒有修過教育學分,應該都知道教育的首要原則:「適材適教」。

台灣的中小學教育已經跟「適材適教」的教育基本原則完全脫節:不管是資優或學習遲緩,都在學完全一樣的教材(單軌制),只有讀的速度快慢,吸收程度高低的差異;不管是大學、科大、高中或高職,就算課本不一樣,家長、老師和學生對「學習成就」的評量指標還是大同小異――不管是哪一條軌道,不管換多少軌道,最後攻頂的目標都是「來,來,來,來台大;去,去,去,去美國」。就算不去美國,大家都念18年,碩士畢業後起碼25歲,男當婚而女當嫁,卻沒有一個有社會經驗,沒有一個有基本生活能力,沒有一個有能力「養家活口」。於是大家一起拖,拖過生理上的適婚年齡才嫁娶(或者乾脆不嫁娶)。

今天的教育不是人才的養成所,而是人才的亂葬岡。


七年級以下的年輕人,恐怕很難再有嚴長壽、吳念真、王偉忠這樣的人才。嚴長壽只有高中畢業,雖然一直待在美國運通從小弟升到總經理,但摸過公司內所有的工作;吳念真高中就開始念補校,邊工作邊上學邊寫作,絕對是老於江湖的人;王偉忠上了大學才開始打工,但一樣是江湖歷練豐富。他們沒有一個出身於名校,但是妳別得罪吳念真,他曾說過:要比嘴賤,他不會輸人,只是不願意而已;王偉忠念的是文化大學新聞系,不要管他節目好不好,光看那張臉就滿是聰明相,大概是一路上江湖混太多才會混到文化去。三個比起來,我猜嚴長壽最乖,也最沒有能力作怪。

我們那一代,最聰明的人一半在台大,一半在各校流離失所(或各得其所)――清大、成大、淡江、輔大,一路到文化,反而政大這個蔣公創的黨校最少聽到搞怪的學生,所以每次說「名校」我都忘了她的存在。這才是真正的多元價值、多元教育、多元文化:不同的學生,經歷不同的學習、成長過程,發展出不同的風格與個人特質,找到最適合自己的道路。假如當年性向測驗與人格測驗更發達,家長更關心,才藝班更多家,我們這些在台大外面作怪的人才大概都早已悶死了!

回頭想一想我認識的人才,雖然台大佔有一半的聰明人,但是最有趣、最有特色的好像都不是台大畢業的!反而張昭雄這種文質彬彬的名醫,和馬英九、蔡英文這種沒特色的人,更像是我印象中的台大人。還有幾個極端虛榮又有名的人,也是台大的特產,不過名字就不說了。

台灣社會裡的聰明人很多,聰明才智的表現方式本來有很多種可能,但是想要成績遠比別人好,妳就不能作怪、作自己。所以,我給孩子的家規是:絕對不可以考前三名,太浪費時間了!

今天,爸媽對孩子太關心,大腦科學、發展心理學太發達,才藝班太發達,沒有一個孩子逃得過這個由家長、議員、校長、補習班、老師集體創作的「狹隘心智魔鬼營」。所有的努力只有一個方向:出人頭地、贏在起跑點、絕不可以浪費時間、甚至沒有時間給孩子從錯誤中學習;而終點只有兩個:台大醫學院和台大資電學院(或者一個――成為「集體性強迫性高功能自閉症症候群」患者)

在這樣的單一價值觀下,我們只有單一的教育目標,單一的發展歷程,單一的養分;不管妳變多少花樣,教出來的學生幾乎一模一樣,只有學習成就的高低差異而已。甚至連補習班都已經跟學校教育無縫接軌――如果說「學校教育與補習教育無別」是太過份的評價,其實也已相距不遠。

我常跟高中老師說:教育不是工業生產,不該期望所有孩子長出完全一樣的東西。一樣是用魚粉當肥料,蕃茄吸收以後要長出蕃茄,絲瓜吸收以後要長出絲瓜,沒有任何一株植物該長出魚骨。

我們一直沒有搞懂一件最基本的常識:孩子長大後只能長成她自己的樣子,或者變成廢人,而很少有孩子能剛好就是父母所期待的那種人才。


後記

我在1983年到1987年之間在清大當講師,1989年回到清大當副教授。不管是當講師或剛當副教授的時候,臺、清、交學生人數都少(沒有國科會傑出獎,所以也沒有超收研究生來進行論文的大量生產),電機、材料、工工和動機系都有非常出色的學生。

我大學蹺課四年,所以我上課也從不點名。但是考試一定出幾題課本沒有的觀念題,沒上過我課的學生幾乎都不會――只有一個學生例外。這學生喜歡打籃球,常遲到,有時候乾脆沒來上課,但是我出的課外題他照樣會。他的期末成績91分,打破我給分的紀錄(通常最高90分)。但是他非常地單純,單純到我懷疑他對人文的東西可能不會有感覺,上課時偷講的哲學觀念他有可能不太懂。班上第二名完全沒有他那種聰明樣,但是對我講的哲學觀念確實很有感覺。生平第一次,我發現有一種聰明是跟人文的敏感度距離很遙遠的。

原來,人的聰明有很多種,而不是只有一種!我這輩子見過很多絕頂聰明的人,見過的人愈多,發現聰明的種類愈多種。但是,學校成績只有一種。想想看,只憑學校教育,針有辦法教出這麼多種傑出的方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