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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8月11日 星期四

人生的意義誰知道?

        孔子說:「朝聞道,夕死可也。」這句話經常被理解為:「如果可以知道人生的意義,那就可以死而無憾了。」因此,很多人在佛法、老莊、中國哲學裡想要尋找「人生的意義」。美國哲學界近年來也興起關於人生意義(meaning of life)的論證,想要用分析哲學的方法找出可以經得起客觀檢證的人生意義。[1] 這些活動的背後都有一個共同的假設:人生的意義有客觀的判斷標準,如果我們自己不知道活著為的是什麼,只要問到那個已經知道答案的人,就可以從此有所皈依。   
        分析哲學的研究結果是生產出來的問題遠比可以被「客觀接受」的答案多,卻還是沒看到有人提出一個更根本的問題:真的有適用於每一個人的「客觀的」「人生的意義」嗎?
        對我而言,人生的意義雖然有其客觀上需要滿足的某些條件,但是我寧可說人生意義是個人基於主體經驗而有的「創作」,而非僅僅只是「客觀」的存在――它等待人去發現它的價值,等待人去確認自己對它的認同與情感上的聯繫。
        我們從別人的生命經驗裡只能得到「人生意義」的眾多候選項目,而無法直接拿來用。要使它成為我們「自己的」「人生意義」,還需要一段更長遠的加工過程 。 
甘地為了化解印度教徒和回教徒的仇恨而絕食,終於感動雙方而和解;德瑞莎修女照護印度濱死的窮人,而獲得舉世的讚揚。幾乎每一個人都會同意:這些都是有意義的。但是仍舊會有人質疑:甘地一死,雙方人馬還是馬上恢復血戰,一切的努力結果還是徒勞而沒有意義。許多人問過德瑞莎修女:印度濱死的窮人遠遠超過妳所能照料的數目,妳再多的努力還是改變不了這個世界。人生真的有可以被「客觀地證成」的意義或價值嗎?
如果妳只在乎結果,而看不到一件事情本身的價值,就難脫虛無的結論。因為,一個人或許對他的家族是有意義的(matter),但對於他的國家而言就顯得無足輕重;一個人或許對數千年來所有人類都有重大影響,但是放到宇宙裡面,考慮到十萬年或百萬年後的世界,再偉大的人也將顯得無足輕重。虛無主義的詭計在於:不管我們一生可以完成多偉大的事,它的價值都是有限的;只要把時間與空間的尺度拉大,一切人的價值都將被稀釋得無足輕重。因此,當代美國哲學家 Thomas Nagel 說:「就算你可以寫出一部傳頌千年的偉大著作,最後太陽還是會冷卻,或者整個宇宙將會毀滅,而你一切的努力所留下的軌跡都將湮滅。」
        但是,這樣的論證不但不能釐清問題,還反而在扭曲它。因為,當我們問「什麼是有意義的事」時,只不過是單純地在問:怎樣的事情才值得我們為它受苦,如此而已。這根本是一個非常主觀的問題。至於200年後人類是否會滅亡,根本就與我們的問題扯不上關係!
「妳甘願為這樣的事受苦嗎?」這個問題沒有適用於所有人的客觀答案,每一個人會基於他的生命歷程和體悟,而給出屬於他自己的答案。
         譬如,絕大多數人都會承認德瑞莎修女所做的事是有意義的,而她的一生遠比各國政要更值得肯定與尊敬。但是,絕大多數人卻又不願意把一生花費在照顧窮人這件事上面,而寧可把時間花在享樂、追逐名利等連自己都認為比服務窮人更沒價值的事情上。這意味著他們對德瑞莎修女的肯定僅止於抽象的概念和外在的表層,而沒有真正切身感受到什麼叫做「為濱死的窮人服務」。
印度許多窮人在濱死時會被遺棄在馬路上,當他們的身體被遺棄時,他們的尊嚴和生命的價值也一起被遺棄了,猶如被遺棄在絕望的深淵之中。這種絕望所帶給他們的痛苦,遠遠凌駕於肉體的痛苦之上。
德瑞莎修女的生命歷程讓她體認到濱死的窮人渴望愛,因為愛可以讓他們的生命重新被肯定、被接納,也因而讓他們有信心再度肯定自己的價值與尊嚴。德瑞莎修女沒有辦法改善印度的貧窮,但她可以搶救眼前每一個生命的尊嚴與價值。有人質疑德瑞莎修女:印度的窮人那麼多,她是永遠搶救不完的。但她願意為眼前每一個濱死的窮人服務,而不去計較她照顧不到的人有多少,因為她看得見這一份「愛」的價值!而且,在這種給予愛的過程中,她也充分體現了自己生命的價值。
只有親自去照顧濱死窮人,並且親自體驗這些人從絕望中復生的過程,才有機會在深層的情感上「發現」這件事的價值,並「認同」這件事的意義。這是抽象的概念思辯所不可能達成的。因此,與其說是一種「客觀」的力量在支撐德瑞莎修女,不如說那力量是源自於她個人對生命的體悟與其說跟隨德瑞莎的修女是認同這一份工作的「客觀」意義和價值,不如說她們是在德瑞莎修女的引導下「發現」和「認同」它的意義和價值。

參考文獻
[1] Thaddeus Metz , 2002, "Recent work on the meaning of life," Ethics, Vol. 112, pp. 781–814.